李渡跑过来拉扯温慕雪:“你扔了什么过去?刚才为什么不跟着我们下藤蔓。你愣着看什么呢,说话啊!什么糟了?” 温慕雪喃喃道:“琉璃目乃上古奇珍,经三皇一直传到如今已有上千年的时光。前朝景贤皇后常年将琉璃目佩戴在身边养神,太医说此物可助人功力大增延年益寿。我原本只是想让宗意恢复体力,谁知……” 李渡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却听此事与宗意有关,拉着他衣襟道:“你说清楚,宗意怎么了?” 温慕雪一字一顿,眼神竟有些绝望:“从未有人打碎过琉璃目,也从未有人将琉璃目放在自己眼中……我曾听闻前朝太师说,琉璃目虽能让人功力大增,但其间所藏之物天地不容,是大凶之物!” 前因后果李渡都没听懂,但他搞清楚了一件事,这熊孩子温慕雪扔过去的东西,没帮上宗意,反而给宗意带来了麻烦。 李渡一把将温慕雪甩到地上,发狂似的扑向宗意。 一滴水落在眼里,宗意还以为是别人的血,揉了揉发现眼前竟一片灰蒙什么都看不见了!她茫然地跪在原地,身边的一切都感受不到,她孑然立在灰蒙蒙的世界里,像是开辟天地之前的盘古一样。 莫非她要学盘古,用一把破刀就把洪荒混沌劈开? 忽然,她低头看去,身体在这一刻竟恍若透明,她一双眼将体内的筋骨竟能逐一看遍。臭老头教她的那套用来杀鸡的内力正在体内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地运转着。忽而,在绵延粘稠的内力中挤出了一根红线。那红线寸长,十分纤细,恢复自由后竟似活的,绕着那团绵柔的内力转了几圈,随后顺着血脉蜿蜒游走,竟在瞬息间便将她全身都行走了一遍。 它如一团火,走过的地方滚烫无比,宗意只觉自己像是被按在了打铁台上,那锤子裹着一团热气将她的筋骨都锤碎了。正当宗意以为自己即将因这条莫名其妙的红线而变异的时候,那红线像离弦的箭咻地一分为二,分别窜到她的双目中,盘成小蛇不动了。 李渡不知宗意这边的奇遇,只当她是被温慕雪那熊孩子害得站不起来。身边全是夺命的剑锋,他无畏无惧地扑了上去,伸开双臂挡在宗意身前。 写欢怒道:“滚!” 李渡不为所动:“要杀就杀我,当初是我在云溪客栈里把天上掉的好戏给念了,也是我挑衅的翁明雪。冤有头债有主,此事与她无关,我李渡一人做事一人当!” 写欢这才认出当时那个满脸泥灰的臭小子正是眼前这人:“哟呵,原来是你!好一个情深义重的男人,可惜命薄了些。”写欢抬着短剑在李渡脸上拍了拍,“滚一边去,等姐姐杀了她,再来料理你。” 李渡挑衅:“你身为武林盟的侍女,却做着违背武林盟意念之事,说出去不怕被江湖好汉们耻笑吗?!行事不义,滥杀无辜,做尽坏事,天理难容!” “天理?我就是天理!我就是道义!”写欢不欲和他废话,一脚将李渡踹开,李渡化身牛皮糖,忍着胸口的剧痛抱着写欢的腿,挣扎道,“我说了,冤有头债有主,你有本事杀了我,别碰她!” 写欢抽腿没抽出,一把将李渡提了起来,李渡喘不过气,脸憋得青红,腿不住地踹着写欢:“你休想、休、休想碰她。” 写欢怒极,眼神森冷:“臭小子,你在蛮横什么?你们的命都掐在我手里,我动动手指你就要去见阎王老子。好,敬酒不吃吃罚酒,姐姐我先送你去死!” 写欢手指渐渐用力,李渡脖上青筋暴起,他眼睛不住翻白,已然快没了呼吸。温慕雪内力还在恢复,身体提不起力气,伸手乱抓石子奋力扔了过去,却连写欢的衣角都没砸到。 他双眼瞪得赤红,将眼前这些人的样貌一笔一划地刻在心里。 “放开李哥哥!放开宗意姐姐!” 呼啦啦一群小孩跑了过来,各个穿着遮不住身体的衣服,还有的裤子被杂乱的草枝刮破,光着屁股就跑了上来。 孩子们颠颠跑了过来,抱腿的抱腿,挡路的挡路。小虎扑上去挂在写欢腿上,嗷呜一口便咬在她手上,孩子行为太过无常,写欢愣在原地竟没躲开,手一抖松开了李渡。 写欢边上的壮汉也是一愣,这伙小孩一个个弱小地跟猴子似的,攥着小手蹦起来打到他们肚脐眼。但犹豫再三,那高高抬起的拳头始终落不下去,任由孩子们捶打着。 娘的,追杀个小姑娘说出去就够让人耻笑的了,再欺负小孩,以后在金乌城还混不混了? 方才掩藏地好好的傲气终于个顶个地蹦了出来,好汉们互相对视一眼,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憋屈,干脆把碗大的拳头往孩子们怀里一塞,假装自己被劫持了。 李渡跪在地上捂着喉咙咳嗽,新鲜空气猝然灌入喉咙,一股子腥甜堵在嗓子里,冲地他剧烈咳嗽起来。 “你们快走!上来做什么?走开!”李渡疯了似的拍打挡在他面前的孩子,“你们怎么上来的?刚才不是把你们送下去了?走!赶紧走!” 小虎吓得满脸是泪,哭成泥猴:“小虎要跟哥哥姐姐一起走,一起走!” 温慕雪将脸贴到了地上,干硬的石子将他的脸硌出印子。他素来心冷,最近却感觉那早被冻结实的心开始有了融化的征兆。 这一番变故来的突然,写欢的计划一再被打乱,已是怒极。她拎起小虎,恶狠狠地盯着,血红的双眼映在月光下阴涔涔地让人心惊。 “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武林盟叫板?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来跟我作对?为什么就不能让我乖乖地杀了,回去和小姐复命?”写欢道, “你们是,季叔是,茹慧也是,小姐是天,翁家是武林盟的根,那我们这群下人又算什么!” 写欢近乎癫狂了,她的话前言不搭后语,眼前的人也变来变去,一会儿看见翁明雪将她脸划伤,一会儿又看见武林盟的管家季长青一边叹气,一边让他们在寒冬腊月里好好跪着。 “你们贵族小姐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就是渣滓垃圾了吗?”写欢发出一声凄厉的笑,像是夜半乱葬岗里的鬼哭狼嚎。 写欢瞪着一双血红的眸子,小虎只觉自己是被山里的豺狼猛兽盯上,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那便先拿你们开刀!”写欢抬起一只手,尖利的指甲宛如锋锐的匕首,向着小虎的眼睛戳了下去! 李渡一眼看去肝胆俱裂,发出一声怒吼:“住手!” 温慕雪闻声霍然抬眸,他双手撑地,手背上的青筋都要勒出皮肤。但半边身子仍没恢复,一边重一边轻,反倒又摔在地上。 写欢尖利的笑声几乎要刺破深林:“跟我作对的人,都得死!” 忽然一片黑影遮挡了月光,这黑影来得突然,所有人的心神都系在写欢的手上,没人注意天上来了什么东西。它像夜半盘旋在猎物头上的秃鹫,高高地悬在写欢头上,狞笑着张大双翼笼罩下来,像是瞬间铺满了整座尧山。那一刻时间放慢了脚步,写欢愕然地回头,她清晰地看见一道让人不能直视的银光瞬息之间便一闪而过,看似缓慢、却又极快地切到了她的手臂。 噗呲—— 写欢瞪大了眼睛,不明所以地看见自己的右臂竟然飞了起来,涂了丹蔻的指尖在这一刻竟比喷涌出的鲜血还要红。 鲜红的血弥漫了眼底,写欢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哀嚎。 宗意抱着小虎站在一旁,冰冷的长刀刀尖向下,温热的鲜血顺着刀口落在地上。寂静的尧山连鸟兽的鸣叫都没有,只听见血滴落的声音混在写欢的惨叫中——啪嗒,啪嗒。 “你刚才说——谁要死?” 宗意的声音比那尖刀还冰冷。 宗意早便恢复了意识。 她以为她被困在那片诡异的迷茫中很久,有些分不清朝夕岁暮,但实际上这漫长的经历仅是须臾片刻。她虽不能动,也不知自己身体发生了什么,但她看见李渡拼命冲上来将她挡在身后,看见小虎他们跑过来用牙咬,用手抓,十来个孩子竟阻拦下十来个壮汉。 穿越之前,她曾冷漠地看待他人之间的悲欢离合,父母去世的时候她没有哭,只是抱住了身边哭得险些抽搐过去的宗霓。与范泽分手她心平气和,这于她不过就是结束了一段旅途。她像是人间过路人,来时如风,去时如雾,忽而便烟消云散了。 她从未想过,她心血来潮救助过的人,也会在她危险的时候拉她一把。 原来隔绝着人间红尘的悬崖峭壁上,也是会开出花的。 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小虎一把抱紧宗意的脖子,鼻涕眼泪一股脑全糊在了宗意后脑勺上。 “姐姐!姐姐!呜呜呜,老妖婆,她凶我!” 宗意将小虎放在李渡边上,又抬手把鼻涕眼泪抹掉,一把拍在李渡的脑门,将李渡拍得一趔趄,才转身迎向写欢。 写欢用袖子狠狠勒住断臂,倒了些药粉拍到了断臂上勉强止住了血,此时正跪坐在地上,恨恨地瞪着宗意,像是想用目光从宗意身上剜下肉似的。 李渡见着她那暗黄中带着点诡异的红色药粉,惊呼:“你想死吗?这可是要命的虎狼之药!” 写欢切了李渡一眼,冷冷说道:“关你屁事!胆大妄为,武林盟是这么好欺负的?” 宗意不屑:“武林盟是你爹还是你娘,值得你天天挂在嘴边?” 写欢气得一堵:“你!” “武林盟的侍女带着人来杀我,还不许我反抗了?”宗意波澜不惊,低声说:“武林盟自诩广集天下侠义之士,取贤者中的顶尖人物为武林盟主。谁知这被无数人羡慕的盟主却教出来一个好闺女,培养了一批好手下。瞧瞧,光鲜亮丽的背后做这等龌龊事,半夜不怕鬼叫门吗?” 写欢凄凉地一笑,方才一番争斗,那用来遮挡面容的白纱早就没了。月光惨惨,映着她脸颊上五道血淋淋的爪印,活像地府里爬出来索命的恶鬼。 她用沾满血迹硕果仅存的手擦了一把嘴,像刚吃了死孩子。十来个孩子此时也不逞英雄了,放风的小鸡回了笼,躲在李渡这个老母鸡身后一动不动。 “开奉元年武林盟内乱,翁无声背后有林如霜的娘家雷霆镖局撑腰,揽了一波残军的人心就登上了武林盟主之位。翁家来了武林盟,我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翁无声和林如霜那两个恶鬼带来了翁明雪,将金乌城搅得天翻地覆,武林盟里的下人一年之间不知道死了多少!”写欢摸了摸断掉的手臂,用了那药后身体的痛感渐渐消失,只觉得伤口处麻麻的,还有些痒,“死一波,就换一波,短短六年,武林盟的下人换得比那皇宫里的太监宫女还勤。管家季叔总说,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不管武林盟的主子换成了谁,都要忠心不二。呵,我们的衷心,就是拿去给翁明雪那贱人糟蹋的!” 宗意却对她提不起同情之心。 若说在今夜之前还算能理解他们的处境,今夜之后便将那为数不多的同情心踩个稀碎。他们明知翁明雪的命令是草菅人命,却仍是听话地在尧山设下埋伏暗袭他们,若说翁明雪是荒野中觅食的豺狼,那他们便是助纣为虐吞食残羹剩饭的野狗。 写欢声音忽然尖锐,刺地人耳朵疼:“当初小姐原本是让我去旬古塔盗明珠,我姐见我年幼替我去了,谁知那旬古塔早已被朝廷围了,可怜我姐姐夜探古塔被朝廷一言不合斩杀。我气不过,去找翁明雪询问缘由,谁知她竟说早知道朝廷所为,此行就是为了让我姐去死!只因我那姐姐与季叔家堂弟的儿子相恋,而她却对身边有男人会不喜欢她翁明雪极为不满!哈哈哈,可笑我姐姐至死都还念着小姐的恩赐。” 她忽而称“小姐”,忽而称“翁明雪”,灵魂深处的惧怕和抑制不住的嫉恨相互交杂,穷尽毕生都跨不过的翁明雪早已是她夜半的噩梦。 写欢垂头低低笑着,忽然想起什么,仰头指着身边低头不语的大汉们大笑了起来,让人无端从心底感到了凉意,“莫看我可怜,你们比我还可怜!你们家的媳妇儿怎么样了,是不是也被翁明雪那混账偷偷掳了‘灌水’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