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东来说得恳切,让宁非也很动容。
可目前的第一任务是确保全员过冬,烧制水泥需要大量人力,即便墨宗弟子全数上阵,能不能在冬季来临前完成建设任务也是不好说的事。如果他再把焦炭烧出来,铁匠坊这群人就会分心,进度必然被拖延。
想到这里,宁非微微软化的心又坚硬了起来。
他摇了摇头,表情肃然。
“不行,烧炭法现在不能给你们。”
“距离入冬还有一段时间,目前最重要的是建好粮仓和过冬的房子,冶钢的事可以往后放。”
他见木东来还要再说,便冷了脸摆了摆手。
“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你也不必再纠缠,接下来全员都要做基建,如果真想要烧炭的方子,等冬建完成你再找我聊。”
话说到这里,木东来也不敢再纠缠了。
他年纪大资历深不假,小矩子看在他的薄面上可以容忍一二,可总这样脸面也就用没了。
反正矩子也没把话说死,这不是还有希望么?
确定了目标,墨宗以前所未有的热情行动了起来。
以土木组为主力,木工班、矿队还有铁匠坊做支持,一条挖-砸-烧-抹的生产线迅速开始运转,源源不断的水泥从火窖中被拉出,冷却后搅拌混合抹在坞堡外的墙面上,一夜之后,破旧的城墙重新变得牢固,硬度惊人。
汤仁龙带着一支小分队重新设置了城外的绊马刺,他们委托铁匠坊烧出了模具,将搅拌好的水泥浆直接灌注模具里,经一夜干燥后钉入土中,省时省力还牢固。
因为干得太顺手,瘾头大发的众人一不小心就做过了头,实际产出比计划翻出三、四倍。为了不浪费材料,汤仁龙索性都埋了进去,于是无数根水泥尖密密麻麻竖立在壕沟中,宁非从塔楼上看下去,觉得自己的密集恐惧症都要发作了。
搞这么多,这是要把马扎成筛子啊!
不过他没有去干涉土木组的设计。他不是学建筑的,对城防的概念也远不及本地土著深刻。每个做科研的人都有一颗“老子天下第一对”的心,让专业的人去做专业的事,他这个矩子只负责提供基础设计,充分尊重各项目组成员的发挥自由,这才是一个好团队。
这种态度的后果,就是坞堡内部直接变成了一个大工地。
鱼老带张二柱等人忙着打桩烧砖,在坞堡东北角迅速建起一个平层大粮仓,内部还规划了许多分区,用水泥混凝土铺地防潮,眼看着就已经成型了。
铁匠坊的弟子有样学样,在木东来的带领下将混有沙子和石块的混凝土浇筑内城地面,考虑到混凝土路过于平整不利于冬季防滑,大弟子徐进还特地锻造了专用铁具,每铺设一段路,他便将磨具压还没干透的路面上,划出一条条整齐的交叉线。
杨黑子所在的矿队也拉了些水泥上山,他们把矿点和坞堡之间的小路都重新铺设了一遍,还借用了徐进的模具。以前一下雨雪就变泥塘的土山路,现在都成了平整光洁的混凝土,挖矿再也不用几个汉子肩扛手提,一人推个小矿车就全部搞定,大大加快了石灰石料的供应速度。
封恺带着亲随赶到坞堡的时候,墨宗众人正干得热火朝天。他勒住马缰,在壕沟边朝坞堡望。记忆中破败萧索的土城忽然变得生机勃勃,斑驳的外墙被平整的灰色取代,也不知墨宗用了什么材料,看上去竟然浑如一体,连点缝隙都找不到。
“我的天老爷,墨宗这是挖到金矿了?把整座坞堡都给重修了!”
路勇惊愕道。
封恺摇头。
“不是重修,应该是涂了什么。”
他也不知该怎么形容。塔楼和墙垛都是以前的模样,可颜色和质地却完全不一样,像是刷了一层灰色的桐油。
他想了想,翻身下马,亲自蹲在壕沟边观察。
远看似乎和忻州城外那些被火烧掉的没什么差别,可靠近才发现,那一人高的深垅中一根连着一根的不是木头,而是和城墙一样质地的灰石头。石头的尖端打磨得十分尖利,形状和角度都不差分毫,像是一个模子里做出来的。
但怎么可能呢?
封恺伸手摸了摸那些马刺,触感冰冷坚硬,的确是石头没错了。
城里就百十号人,一半都是老幼病残,这么短的时间竟然刻出密密麻麻的石头刺,这不可能。
封恺沉吟。
他是一天前接到的线报,说雍西关外的墨宗有了异动,似乎全员都出来修坞堡。
墨宗的坞堡建于十年前,六代矩子进山不久就死于非命,自此以后,墨宗进入了衰弱期,据说连吃饭都成问题,哪来的钱修房子?
联系到这段时间墨宗动作频频,似乎一切都是从选出新矩子开始的,先是城里炊烟不断,然后后山的火窑开炉,这些变化不得不让封恺介怀。
他莫名想起了那个少年,在石沱岭下的惊鸿一瞥,当初他并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因为墨宗的人说他是新任矩子,他才看了对方一眼。
真只是随意的一瞥,现在只记得少年略白皙消瘦,身形还很单薄稚嫩,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
唯有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让他印象深刻,那种沉静如深潭的目光,九死一生也没什么波动,这不是山野小子会有的,倒像高门大姓养出来的风仪。
这样一个人,会是墨宗的变数么?
眼眸微敛,隐去瞳珠中的寒光。
祖父放任这群匠人在关外窝着,原本就是打着收编他们的主意。墨宗擅技多能工巧匠,偏人多不谙世事,不善经营,熬到生死关头再施以援手,墨宗弟子必然感激不尽,会为他所用。
为此,家族还特地派人盯梢,一旦墨宗有灭门危险还要暗中相助,免得这群匠人殒命。
但粮食是不给的,墨宗想要需得拿技艺来换,修筑工事,煅烧兵器,边关诸城都是这个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