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眷们这厢说得火热,忽而闻听夜漏再鸣,却是戌时将至,最后的宴饮环节马上就要开始了。
她们忙纷纷归了各家的座位。
袁淑本来想要阿璇与自己同坐,毕竟今晚的宴饮才是她心目中的重头戏。姊妹俩坐在一处,她刚好能帮阿璇分辨各家的郎君,也好同她说些咬耳朵的悄悄话。
可阿璇瞧瞧在一旁温柔注视着表姊的姊夫,摇头表示自己头一回来,还是应当多陪伴父亲。
见妹妹态度坚决,且孝道都被她给祭出来了,袁淑就是不想应,也只得应了。
女儿回来,谢朗自是最高兴的那个,可宴会才开始没多久,他便发觉自己高兴得有些太早了。
谢朗是武将,他周围几桌坐得自然也是些军中的武人。这些年,大家早都习惯他独自一人出席正旦祭,互相说话时也都是荤素不忌。
可如今,这一群汉子中央忽然横插进一个娇滴滴的小女郎,况这女郎还是传闻中那个从小被谢朗呵护掌心、爱逾珠宝的女儿...
方一落座,阿璇就感到周围众人都好奇地往自己身上张望。
活了两辈子也没遇上过这样的注目礼,阿璇困窘得连耳根都发起了热,但她掩饰得好,举止又乖巧,虽然不大说话,但那双望来的眼睛澄澈无比,仿佛清得能瞧进人心里去似的,倒使得旁人收了打趣的心思。
不过,坐在武人堆里也有个好处,他们作风直,讲起话来也颇直白。
稍后的时间里,阿璇便一面低头用餐,一面竖起耳朵,却也搜集到了不少从前没听过的见闻。
待到酒过三旬,宾主尽欢,宴饮的氛围渐渐酣畅起来。
阿璇不喜这吵闹熙攘,且殿内点了许多明灯,时间长了,光是灯膏燃烧的气味就熏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自忖听得也差不多了,于是寻个借口,和一旁忙于应酬的阿父打了声招呼,便径自遛出殿来。
... ...
夜幕天星,朔风微起。
阿璇沿右侧拾阶而下,向着前殿外行去。
本来只是想透透风而已,可前殿内外被虎贲、羽林两支宫卫守得严严实实,她刚刚才凭栏喟叹了一声,便被边上一名侍立的卫士冷眼警示了。
阿璇忙挺直了腰背,肃整了神色。
然而她既不甘心回去,又不能滞留于此,无法之下,便只好远远地向外走了。
好在未央宫里处处雕梁画栋,其中以这处前殿尤甚——金玉为纹、宝石做壁,入了夜的景致亦是非凡不亚白日。
阿璇好画,她从小就对美的事物格外敏感。是以,这么一路行来,她也不觉枯燥,反是得趣。
直走到了外面的大门处,她仰头对着阙顶那只展翅的凤鸟入了神,这时却听背后有人笑道,“凤,其出于东方君子之国,翱翔四海之外,见之则天下大安宁。”
这人声音虽淡,可阿璇正全神贯注地揣摩那凤尾的雕工,不期然被吓得浑身一凛。
那人愣了愣,再开口时颇有些自责,“抱歉,我吓到你了吗?”
阿璇抚了抚胸口,摇了摇头,等到回过身来,夜风将灯笼吹得一转,恰好映出了这年轻男子的面容。
阿璇一怔,向他行礼道,“二皇子。”
... ...
当今天子,子嗣有三,其中年纪最长的太子和年纪最少的临江王皆是由先袁皇后所出,唯有这位排在中间的二皇子刘茨是何夫人所出。
今上是个特立独行的人。
都说国家不可一日无君主,后宫不可一日无皇后,他偏就要反其道而行之——宁可后位空悬,也不肯再立新后。
幸而还有一位精明强干的何夫人,在她的打理下,后宫多年来一片太平,从没乱过法度。
是以,朝中甚至流传着这样的一句话,“外事问太子,内事问夫人。”
譬如刚刚在宫宴上,阿璇就听到有人飞快地提了一嘴何夫人与何家。
不过她自己倒是对何夫人母子没多大印象。
上辈子,刘茨就是个影子,他在刘御的辉映之下毫无颜色。直到太子意外离世,人们才把注意力转移到这个恭顺温雅的二皇子身上。
可惜,还不等他摸上龙塌的位子,刘岱便领着一群兵将呼啸而至,这位可怜的二皇子连一天的皇帝都没当成,便在异母弟弟的手下身首异处。
死得比她还惨...这结局,也算是让人唏嘘了。
“谢女郎,不必多礼。”刘茨微笑着,伸手示意。
见阿璇用一种略带疑惑以及一丝同情的复杂眼神瞧着自己,刘茨心中微讶之余,又多了一丝好奇。
他笑着解释道,“正旦前便听闻了女郎将要参加今年宫宴的消息,刚刚我又亲见长嫂与女郎携手同行,关系似乎十分亲密,故有此猜测。”
阿璇点点头,再行一礼,便退到了路的一旁,似是在请他先过。
刘茨愣了愣,诧异道,“女郎,不回殿内吗?”
阿璇摇摇头,她咬咬唇,乌漆漆的眼再向他望了过去,似乎在问他到底走不走。
要不是方才亲耳听到她叫过自己一声“二皇子”,刘茨险些就要把她当成一个哑子了。
小女郎脸蛋柔美,乖乖巧巧,声音也娇,偏生不喜欢说话...难怪谢将军要把这女儿紧紧看在家里了...
刘茨略挑了挑眉,忽而笑道,“宫内夜景甚美,尤其这附近灯火通明,又有卫士巡逻,女郎走走看看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