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调裹挟着秋日肃杀,破窗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几枚顶端微青的透骨钉。
沈柏舟袖袍翻转,那几枚透骨钉便转圜方向,射回室内。
紫衣人轻描淡写地开口道:“鸢儿你也太粗心了,让人听了多久墙角也不知道。”
沈柏舟沉声开口道:“你从一进屋就发现我们了。”
紫衣人轻巧笑道:“这个小姑娘常年待在道观,身上的檀香味,在湖里泡了这么久,也让我闻出来了。”原来他一入屋内,便闻到一阵若有似无的檀香和重于往常的水腥味,两相一结合,他便猜到个七七八八。
沈柏舟冷笑道:“真是好灵的一条狗鼻子。”
紫衣人不怒反笑:“阿晏,等会儿你发痴发癫,可别吓到旁边这个楚楚可怜的小姑娘。”他对高挑婢女扬了扬手,“三娘,先送这位小姑娘下去歇歇。”
那婢女脱下身上青色丫鬟衫,露出一身红衣劲装,半尺腰封上一圈规整的突起。她虽面无表情,且因着岁月眼角眉梢添了几丝风霜,却依然是个风韵犹存的艳丽美人。
沈柏舟低低嘱咐道:“此人名叫风三娘,练的一手透骨钉的功夫,暗器上喂有毒药,你要万分当心。”
风三娘当年被静濯设阵而困,铩羽而归,明容当时虽然年幼,却还存有印象。
紫衣人一双蔻丹按在琵琶弦上:“阿晏,论辈分,你还要叫我一声妙音叔叔呢。”
沈柏舟面色凝重,双目沉似寒冰玄铁,一字一句道:“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妙音像看着一个口出狂言的无知孩童,轻轻摆手道:“乖阿晏,上回你也是这么说的。”
他指尖一扫,曲调变得压抑急促,春去秋来,庭院深深,壮志难酬,满心苦闷。
沈柏舟眼底浮现血丝,他掌风扫至,屋内一人高的釉青瓷,霎时间如坚冰绽裂,冰啷碎了一地。
妙音抬起衣袖,轻轻拭去手背上一线血珠,身形一晃,看似白皙绵软的手掌转瞬间便要攻向沈柏舟胸口,沈柏舟丝毫不退,一招‘穿花拂柳’如拨云见日,顺着妙音招式拍中了他右肋。
妙音嘴唇殷红仿佛含了一口血,他右肋已折,却还是一脸笑意,就像不知道疼痛。
沈柏舟一击而中,心里却泛起狐疑,一股异香从妙音衣袍沾染他的身子。他摊开手掌,手心俱是细细粉末,馥郁扑鼻。
电石火花之间,他已想的明白,只怕那花粉入酒也只是做做样子,方才诱招也只是故意为之。
沈柏舟额间已密布细汗,他对那香味有根深蒂固的仇恨和恐惧,幼年最春风得意之际,亲眼目睹家人惨死,向来德高望重的祖父在那催魂琵琶中目眦尽裂,死相可怖。
所有的天伦之乐,父慈母爱从此荡然无存。一路东躲西藏,弃剑学刀,午夜梦回的惨状,催发心中报仇的痛苦和绝望。
沈柏舟眼神出现涣散,曲调开始操控他的情绪。
满腔压抑无处可发,仇人无处可寻,心中仇恨深处,谁又知是否还有一丝恐惧。哪怕手握兵刃,奋力而击,也不过是那晚伏魔刀眼中一个黄毛小儿,被猫捉老鼠般耍弄,没有一丝还手之力。
祖父舍身相救之下,才得以保全自己和母亲性命,自己心心念念报仇雪恨,可是真遇上仇人,还是几次三番误中全套,自己有何面目慰问九泉之下的家人。
明容见沈柏舟神色凄凉,招式间已失章法,心中暗暗焦急。
但这风三娘身法颇为怪异,明容剑尖明明已经抵住风三娘眉心要害,但这人身子猛然间贴地后滑,好像有人在她腰间缚了绳索,将她往后拉扯一般。
剑尖划破她的下巴,脖颈,一直削落到左肩,倘若明容剑尖再深半寸,只怕风三娘已遭割喉之祸。
但她仿佛没有知觉,身子滑出之后便直挺挺的站直,如同全身装了机括弹簧,僵硬怪异。若不是上身的红衣已经变成濡湿暗色,谁也不会觉察到她已经受了伤。
风三娘手持一根黑漆油亮的长鞭,偏鞭尾钢刺漆成红色,鞭影飞舞,那团红色便如同毒蛇的眼睛,随时准备咬你一口。
明容心知今日两人都是负伤久困之人,对方又是有所准备,且对沈柏舟的软肋了如指掌,她真气不能运转自如,只怕三十招之内便要露出破绽。
风三娘的透骨钉随鞭而发,如同毒蛇的尖牙,发着瘆人的幽绿暗芒。明容一个鹞子翻身,跃地三尺,发尾堪堪避过鞭梢赤红,右手却扣下一枚透骨钉,翻身落地前射向妙音怀中琵琶。
那琵琶发出很长一段清脆的“锵”声,一根弦在妙音指间断开,弹伤了他两根手指,透骨钉没入琴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