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重受了重伤,气息不稳。他用力扶起沈珏,沉声说道:“事到如今,多说无益,这些年,你待沈家如何,我心中有数。你往日行事从来无愧我沈家家风,我信你不是不堪之徒,大敌当前,先无须纠结此事。”
沈府精卫和落马坡的歹人在四周拼杀。
那紫袍人,调了调琵琶,又续唱道:
“风月夜,几处前踪旧迹……”
一时间内功不强的侍卫和落马坡部下捂胸纷纷倒地,痛苦□□。
沈重体内真气即将竭尽,面若金纸,已是强弩之末。他用力拍向天井假山某处,那假山内部轰隆隆传来几声机关震动,沈重望着沈姝和沈晏目眦尽裂:“走!”
沈姝脸色惨白,一手抓住沈晏,声音嘶哑:”珏哥爹爹,我们一起走。”
沈重双手皆在颤抖,强力抵挡体内真气肆散,和面前数把刀光,任谁和他对上一眼,都会被那濒死兽类的凄厉所摄:“姝儿,你是我沈家孩儿,不可只记儿女情长,带上阿晏立刻走,你难道要看全家断送在这里吗?”
沈珏身上已是支离破碎,他以身躯抵住假山洞口,不让刀剑靠近,温声道:“姝儿,今生今世是我对不住你,只是阿晏从此要辛苦你一人了。”
沈姝满脸泪水终究是忍不住撑开了眼角,她狠狠望着前方,最后悲痛看了两眼她浑身是血的父亲和丈夫,拽过沈晏,冲进了假山。
轰一声巨响,假山洞口机关合上之后被人用内力毁去机关,轰隆隆碎石和泥尘彻底封住了路口。沈晏再也控制不住,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喊着:“外公,爹爹!”
沈姝全身颤抖,目光没有焦距,却急速捞起沈晏继续往里面走:“阿晏,往前走,我们还要很长的路要走。”
她声音破碎,像破旧喑哑的胡琴,又似喉咙里含了血,声音也带着铁锈味。
密室地下,四壁火把自动亮起,中间一个栩栩如生的石狮子,狮子头顶悬置一个檀木长匣。沈姝用头上银钗打开铜锁,长匣里面是用青布包裹着的一柄长剑。
正当她捡起青布包裹斜捆于背后之时,密道石门后传来匆匆脚步声。沈姝脸色已是青白,密道无可藏身之地,她没想到对方如此神通广大,连家族密室也能寻到出口,一手横剑于胸前一手回护沈晏,只待决一死战。
前方一道石门打开,沈姝剑便直刺过去,“铿锵”两声响,石门后却有两把剑隔开沈姝这记击杀,沈姝正要继续变招,对面二人已面面相觑,大惊失色道:“夫人!”原来这二人是白日里被派去寻沈晏小白马一直未归的长青长荣。
两人见夫人少爷身上皆是血迹,面色憔悴青白,双眼红肿,嘴唇颤抖,哪有平日里半分威仪,内心皆是暗叫不好,府里只怕是凶多吉少。
沈姝见是得力下属,刚强撑的一口气松懈下来,突然一阵晕眩,眼睛微阖,人便摇晃起来,沈晏赶紧扶住她手臂,心下焦急难受道:“母亲。”
沈姝摆摆手,两行清泪滑过双颊,再睁开眼,里面已是滔天恨意,她低声嘶哑道:“此地不宜久留,快离开。”
长青长荣一人在最前头开路,一人护在最后,走过这昏暗的密道。两人路上和夫人交代道,他二人白天去追白马,那白马受惊之后脚程更是了得,跑出了县城,两人好不容易制住它往回走天色已暗,待到府外却见外面一圈黑衣大汉守在门外,府内火把四窜,兵器声不断,心里暗道不好,他们知道正门这么多不知底细的人,必然杀不进去,便又悄悄绕道来到这密道出口进去。
几人打开最后一道石门,拨开门外藤曼,眼前便是一座小山谷,两匹红马和一批雪白骏马正靠在一块吃草。山谷内阴风四起,树叶沙沙作响。
沈姝右手死死攥着一样物事,只一点青色流苏露出,她眼神呆滞,胸腔急剧起伏,嘴巴微微张开,喉咙颤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右手抵在心口,嘴里渐渐溢出不成音的词:“……珏郎。”
沈姝缓缓摊开手掌,里面是一枚晶莹剔透的碧绿荷叶佩,这是沈珏偶然一次去西域交易香料,从一个当地颇为有名的制香师手里买到的,这玉佩触手温凉细腻沈珏极为喜欢日日挂在身上把玩。
方才沈珏挡身假山洞口时,将它从身上扯下,塞道沈姝手上,沈姝现下回过神来,如何不明白丈夫的意思。
她将这枚玉佩放在沈晏手心,轻轻合上他右手,开口道:“阿晏你可知神兵谷。”
沈晏低头哑声道:“外公曾与我说起过。”话一说完,眼中又是落下泪来。
沈姝拍着他的肩膀继续说道:“前两年你夜里受惊,发过一次高热,事后虽然好了,但你外公还是担心,便同你爹爹一起去天龙寺给你开光祈愿。
正巧遇上天龙寺的枯智大师和一位苏公子对弈,那枯智大师是顶尖的国手,从未听过有人赢了他去,那位苏公子却赢了他二子,你父亲亦入得枯智大师法眼同他对弈也赢过他二子。
枯智大师说他二人才智过人,难逢棋手,你爹爹便和那苏公子对弈了一个晚上,最终赢了那位苏公子半子。那位苏公子并不着恼,反而与你父亲相谈甚欢,两人引为知己,相约每年寒食要在护国寺再对弈一番。
后一年你父亲欣然赴约时,未见到那位苏公子,只在枯智大师手里有一封他的书信。上面写道他门派之争,分|身乏术,无法赶来天龙寺,万望见谅。
原来那苏公子乃是神兵谷的亲传弟子,那时他们谷内有人叛乱,他不得出谷,便只好告知书信。”
沈晏神色怆然望着沈姝:“母亲这是何意。”
沈姝按着他的双肩,正色道:“阿晏,沈氏一族在母亲这一代,已然开始没落,全仰仗你外公撑住希夷剑的名望,如今你外公爹爹遇害,母亲不过是二流的功夫水平,若你指望母亲教你成材,便是一生一世我们也别想报仇雪恨。
神兵谷内多少能人异士,谷主的功夫更是出神入化,听说谷内满是神兵利器和武林秘籍,可是江湖上有哪路人敢去打它的主意。阿晏,你还不明白吗?“
沈晏抹干眼泪,应道:“我明白了,母亲,我去神兵谷,我们一同去。”
沈姝摇摇头,叹道:“傻孩子,母亲怎能和你一同学艺,母亲资质平平,心中明白只能到这里了。何况母亲有别的事要做,
她转头对长青长荣道:你们一同护送少爷前往护国寺,不可出半点差池,只盼枯智大师能及时联系到苏公子,又盼苏公子能看在与你爹爹的情分上收你进神兵谷。”
沈晏急道:“娘,为什么我们还要分开。”
沈姝严肃看着他:“阿晏,母亲必须要前往青城沈家一趟,这些贼子来势汹汹,不将我沈氏一族尽灭,势必不肯罢休,你二外公功夫不如你外公,若真遇袭,也是同我们一个结果。事不宜迟,母亲带希夷剑走,你们乔装前往护国寺。”
沈晏内心万分难以割舍但明白母亲说的有道理,他只能不同意母亲孤身一人行动,强行要长荣陪母亲前往青城,只留长青跟着自己,沈姝只好依他,轻抚他头顶道:“此行遥遥,我们母子一别,只怕数年难见,阿晏,母亲盼相见之时,你已是顶天立地的男儿郎。”
说罢沈姝明白不能再拖,干脆利落翻身上马,长荣同她一道离开。
长青则带着沈晏骑上白马,反向疾驰而去。
正是少年一心向深仇,不待学成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