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提前做了功课,此时便对谢珠藏耳语道:“这是扈姑娘的表姐,赵二姑娘。”
扈玉娇听着满座的奉承,笑看了谢珠藏一眼。谁知谢珠藏在侧耳听阿梨说话,压根都没有看扈玉娇。扈玉娇脸色微沉,借喝茶掩饰过去,道:“阿藏这套衣裳,也很衬这套青花松竹梅碗盘呀。”
一套人人都有的青花松竹梅碗盘,偏要说谢珠藏的衣服与它相称,若是旁人听了,一准要与扈玉娇争锋相对。
然而,谢珠藏穿月白色的棉裙,本就是因为她不欲相争,此时也只道:“哦。”便再不肯多说一个字。
可谢珠藏这个“哦”字,听在扈玉娇耳中却分外刺耳。扈玉娇不觉得谢珠藏是不欲与她相争,而更觉得谢珠藏是不屑与她相争。
谢珠藏一个结巴,哪有她不屑别人的份?
不过就是凭着父辈的荣光罢了!
赵二姑娘打量了一番谢珠藏的衣裳,抿茶笑道:“谢姑娘穿的雅致。不过呀,这才下过一场小雪,谢姑娘这身衣裳,走进梅林里怕是就瞧不见人影了。”赵二姑娘又看着扈玉娇道:“白雪琉璃世界,还得看红衣似火,才是盛景嘛。”
这些宾客都是扈玉娇精挑细选的人,哪怕众人明知赵二姑娘是拿谢珠藏给扈玉娇搭梯子,却也纷纷帮着添木扶梯。唯有谢尔雅,眉头微蹙,以喝茶掩饰过去。
扈玉娇微微抬着下巴,笑道:“表姐说笑呢。我可得好好灌你一杯才成!”
赵二姑娘笑道:“若是娇娇拿娘娘赐下的梅子酒来,那我不待你来灌,自个儿就就着去喝了!”
众人哈哈大笑,扈玉娇连连把酒壶向后撤,她动作幅度大,不小心撞到了谢珠藏身上。酒壶里的梅子酒眼看就要洒出来,阿梨一早就准备着,眼疾手快,抽出汗巾子就扶住了酒壶。
扈玉娇下意识地抽手,竟没抽动。她抬头看向阿梨,目光中带了厉色。扈玉娇放下酒壶,对谢珠藏道:“瞧我,笨手笨脚的,差点儿就要洒到你裙子上了。好在你这宫女倒是机敏,也安了我的心。”
“谬赞。”谢珠藏谨慎地回道。
谢珠藏话说得那么短,显得她很云淡风轻似的。扈玉娇暗中咬牙,眼睛一转,道:“哪儿是谬赞呢。”
扈玉娇拿帕子掩唇,煞有其事地道:“我可提前跟阿藏说好,一会儿我们一道玩行酒令,你可不许让这宫女替你。免得我们被她比下去,可好没面子!”
她此时说来俏皮,众人皆笑,谁也不会信扈玉娇当真有这样的担忧。
谢尔雅却面色一紧,她飞快地看了谢珠藏一眼,道:“行酒令常玩,不如换换花样,还是投壶吧。”
扈玉娇哼了一声:“投壶难道就不常玩了吗?雪白梅红的好景色,当然得诗词来相称。”
扈玉娇不待她人说话,很快就说了规则:“不如做咏梅令,从我开始,阿藏次之。咱们咏前人的诗句,一句七言,得含一个‘梅’字。落在哪个位置,就由那个位置上的人饮酒。我可说好了,不许想太久,得图一个才思敏捷。”
众人齐声应和,谢尔雅蹙眉看向谢珠藏。谢珠藏微微挺直腰背,脸上有鲜明的犹豫之色。
扈玉娇不等谢珠藏开口,就先笑道:“阿藏,你难得出来跟我们一道玩,可别扫了兴致。”
说到最后四个字时,扈玉娇重重地咬字,那种势在必得的表情再一次浮现在她的脸上。
赵二姑娘立刻帮腔道:“谢姑娘,谢家诗书传家,咏梅令对你来说总比投壶要容易些吧?”
“我家姑娘……”阿梨立刻开口说话,然而,她才说了四个字,就被扈玉娇打断:“我都说了,不许宫女帮腔了。怎么?阿藏瞧不上我们?”
有那些只知道谢珠藏不爱说话的,又或是明知谢珠藏幼时口吃的人,便也于此时帮腔,见谢珠藏不说话,看她的眼神也渐渐古怪起来。
“谢姑娘怎么是个这样的人?”“太子妃怎么是个这样的人?”这样的嘀咕声渐渐大起来。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谢珠藏的身上,这些目光里,挑衅、嘲讽、狐疑、嫉妒、厌恶……亭外风雪声忽地烈起来,所有恶的目光,宛如暴雪凝固成了冰棱,砸在谢珠藏的身上。谢珠藏嘴唇发颤,只觉得自己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可这些目光、这些碎语逼着她走向悬崖,她知道,她不得不说出那个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