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郢都出发到宋国边境横跨楚境足有上千里路。就算日夜兼程也要走上月余。因而华元的车队人数很是不少,连粮秣辎车都是带了十几辆更别提随行兵士。
不过有人并不把他们看在眼里。
扛着头鹿,田恒大步穿过营帐,也不管那些宋人讶然的目光来到火堆旁,很快剖开鹿皮,取了两大块肥嫩的鹿脊炙烤起来。
片刻后,香气四溅,引人垂涎。田恒趁热切了两盘向停在路边的马车走去。
撩帘一看,就见车中人还是自己走前的模样,静坐窗边连发丝都不曾动过。田恒不以为意把其中一个木盘放在那女子面前自己则端着另一盘大嚼起来。等吃净盘中鹿肉再抬头,却见那女子早已停箸盘中只少了几块。照这吃法怕是要饿出个好歹。
但是瞅了眼那几天内就瘦削许多的面孔田恒什么都没说,收了盘又起身下车。这样的事,旁人劝解是没用的,唯有自己想通才行。
楚子苓呆坐窗边,对田恒的出入并无太多反应。她也看不到眼前的萧瑟秋景,双目中仅剩下漆黑赤红,充斥缠绕,让她食不甘味,夜不能寐。
楚兵没有追出郢都。自两日前,她就从隔层中出来,安坐车中。为什么?只因一切罪名,都让那楚王瞳师背了下来。
听到这消息当晚,楚子苓就失眠了。她本该想到的。那小院中发生的事,宫卫被杀,祭品出逃,又岂是区区“瞳师”就能扛下的?但是她被蒹葭的死冲昏了头脑,她就这么擦肩而过,眼睁睁看着另一个人在她背后死去,甚至无法留下全尸。
那告诉她这事的伯弥呢?还能活下来吗?巫瞳珍视的巫婢们呢?还能留下性命吗?
鲜红的血海不断翻涌,没过胸腹,呛入口鼻,让她喘不上气来。为什么这些人要遭遇这个?都因为她!因为她这个误闯了春秋的外来者。若没有她,屈巫和夏姬还能在楚宫相遇吗?还会勾搭成奸吗?蒹葭、伯弥,乃至巫瞳,还会因此受累身亡吗?
她为什么来要到这个世界,又什么要介入这些?就像芈元那古怪至极,却又留在医书上的病例一样,她注定就要促成这个?
数不清的思绪在脑中翻滚,让她浑身颤栗,如坠冰窟。那疯狂念头也在督促着她,想迫使她做些什么。可是,她该做些什么?
从日头西斜,枯坐到星斗漫天,楚子苓昏昏沉沉坠入梦中。
只一闭眼,就有声音在耳边响起。
“子苓,子苓,你看这衣衫美吗?”
那是蒹葭的声音,楚子苓飞快抬头,入目的,却是一件血衣,鲜红鲜红,嘀嗒流淌,就像要流干身上热血。
别穿它!楚子苓叫了出来,想要冲上去一把扯掉那刺目红衣。然而下一瞬,一只冰冷的手从泥土里伸了出来,狠狠握住了她的腕子。
“申公欲杀你,莫逃,莫逃……”
耳语呢喃,既柔又冷,让人脊背生寒。那是谁的声音?是伯弥吗?为何她要埋在土中?
“你要出宫了?”迎面,一双蓝眸望向了她,眸中似蕴着温暖笑意,却也只有蓝眸,既无面孔,也无身躯,只悬在空中,像萤火,像寒星,孤寂的凝望着自己。
“呜……”喉中迸出窒息般的急喘,楚子苓猛地坐起身来,深秋寒夜,汗重湿衣。
她逃了,她真的逃出了吗?
那让人窒息的楚宫,仍压在她肩上,那一条条鲜活的性命,还缠在她心间。
她不该如此的,但是她不甘心!不甘心!
“叮!”
一声清越剑鸣,唤回了楚子苓的心神。就见一高大身影,坐在车厢外侧,屈指弹剑。剑音铮铮,犹如金鸣,带杀伐之气,似能驱走鬼邪。
“又魇着了?”黑暗中,传来男子浑厚声音,不算很高,平和如常,伴着那剑鸣,不知怎地让人清醒过来。
楚子苓咬住了齿列。这是梦魇吗?不是,全是她心头的悔恨和不甘。
“我想报仇。替蒹葭,替他们报仇。”终于,她把藏在心底的话吐了出来。
那男子停下了手上动作,横剑在膝:“仇人是谁?”
这个问题,楚子苓不止一次问过自己。仇人是谁?她该向谁讨要这条鲜活的生命?
然而最终答案,只能是那人。
“申公,申公巫臣。”楚子苓吐出了这个名字,一个足能传唱史册的名讳。
告诉她此事的,正是伯弥,是他用来勾引夏姬的棋子。那自己所犯的忌讳更是清楚明白,只因她目睹了两人相会,申公就想杀她,如碾死一只蚂蚁一般,随手施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