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瑟嘱咐自己的心腹丫鬟镜儿在大门口把风,然后接过丫鬟手里的食盒,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地跑进周骋的住处,恨不得化身一张纸片贴着墙前进。 她是今天一大早才得知的消息,周骋被周员外关了禁闭,要在房里抄书抄上五十遍,不然不准出门。周小僮偷偷摸摸地跟镜儿咬耳朵,说昨儿晚上周员外过来查功课,也不知周骋是怎么应对的,反正爷俩在房里关着门吵得天翻地覆,最后周员外气哼哼地拂袖而去,小厮进去服侍少爷歇息,却见桌上的笔墨纸砚被掀翻一地。 “这不一大早老爷那边又传话过来,五十遍加到八十遍,不抄完不准吃饭,少爷可怜的哟,肚子饿得咕咕叫,恨不得长出八只手来替自己抄书,嗨,真惨!” 镜儿也觉得挺惨,忙不迭地把这个消息带回院里告诉安瑟,又帮安瑟到厨房收拾了一个漂漂亮亮的食盒,撺掇安瑟前去探望——西南这边不比帝都风气严谨,男女未成年前尚可随意走动,更别提还是表亲兄妹,只要不出格就没人管。镜儿是从小陪着安瑟长大的,知道自家小姐和周少爷青梅竹马情比金坚,也看得出那一日安瑟负气跑回来以后心神不定的期待与苦等,便悄悄教安瑟何谓“润物细无声”,落难时的甘心陪伴才最为深情。 可镜儿未免也太实惠,那食盒里装了一屉虾仁小笼包,几盘蜜饯小点,还有满满一大碗香气扑鼻的鸡汤煨面,沉且不说,横梁更是硬邦邦地硌手,哪里是安瑟这样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拎得惯的?累得安瑟一路上气喘吁吁,白嫩手心又红又疼,满心气恼委屈,好不容易前面出现周骋起居的屋子,却见正向阳的窗户大敞四开,窗下坐了个懒洋洋的身影正在吹着口哨逗鸟玩,修长胳膊搭在窗棂上有节奏地敲动着,怎么看都是一副不学无术的纨绔模样,和传说里可怜兮兮的抄书郎判若两人。 天底下的爹看到儿子这样恐怕都会手痒。 天底下的媳妇看到相公这样恐怕都想上去揪着耳朵抡两圈。 安瑟咬着嘴唇,用力把食盒掼在地上,咣当一声巨响。周骋闻声回过头来,眼睛一亮:“嗬,小安!你怎么来啦?” 他几乎是蹦跳着跑出房间,几步跨到安瑟面前,热切道:“你来看我吗?想没想我?” 安瑟扭过头不说话——这也是镜儿教她的,说是叫“欲迎还拒”,非要等着周骋温柔耐心地把她哄开心为止,这样周骋以后才会把她真正放在心上。 可惜周大少对女儿心思一窍不通,全然没注意安瑟欲语还休的流转眼波,拎起食盒拉着她就往屋里走:“我可想死你了,真的,小安,我跟你讲……” 安瑟媚眼做给瞎子看,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拽进屋子里,因为跟不上他的步伐反而在门槛上绊了一脚,刚要发火却见周骋忽然回过头来,眼光灼灼地看向她:“小安,我……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安瑟一口气憋回嗓子里,被他的眼神看得脸红心跳,下意识地偏开视线,微微垂下眼睛仰头,声若蚊蝇道:“当……当然。” “太好了!”周骋猛一拍掌:“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他推着一头雾水的安瑟走到书案前,强行按着她坐下,又将毛笔蘸了墨递给她:“小安,我这书文着实抄不完了,你帮我抄些可好?嗨,不过你那字写得忒秀气,和我写的还是不大一样,你尽量笔划凌乱一些行不行?” 安瑟:“……” 她满面飞红还没褪下,脸蛋烫得像被火烧过一般,捏着周骋强行塞过来的笔,指尖哆嗦了一下。 “你当我是来给你抄书的吗?”她忽然火从心起,怒气冲冲地把笔摔在纸上,晕开一块乌黑的墨渍:“还‘着实抄不完’?你难道不是为兰溪出头才被周伯伯揍?你干嘛不去找兰溪帮你抄?” 周骋莫名其妙道:“我让她帮我抄什么书?她的身体金贵着呢,我怕她抄书再累死——再说我和她又不怎么说话。” 安瑟几乎被他气笑:“呦,合着我对你最好,你就不怕我被累坏?我的身子比不上兰溪金贵是不是?怪不得你不肯答应我,你心里有她没我,我早就应该清楚,非要在你大半夜地往她屋子里钻的时候才巴巴地明白过来,我可不是天下第一的大笨蛋?” “这……这和兰溪又有什么关系?”周骋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思来想去也没从脑海里扒拉出来自己刚才究竟哪一句提起了兰溪,强自按捺道:“还有那晚的事真是个误会,我喝醉了什么德行你难道不知道?我干的事能当真吗?呸,我真什么也没干,我就是想看看她……” “看便看了,需要拉拉扯扯地看吗?需要第二天拐弯抹角地和陆哥哥再吵一架吗?你……” 周骋皱眉打断她:“等等,你管陆锦生叫什么?” 安瑟顿了顿,忽然深吸一口气,咬牙强逼着自己露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陆哥哥,锦生哥,又不是叫你,你急什么?” 周骋死死盯着她,眼眶微微发红,安瑟心虚地后退一步,移开目光,道:“你看什么?” 周骋一脚踢开桌子,猛然跨到她身前,将身形娇小袅娜的安瑟完全笼罩在自己的身影中,声音低哑发沉:“小安,你离陆锦生远点,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那小子坏得冒水,一天到晚总像比别人多长几个心眼似的,你少亲亲热热地往上贴!” 安瑟张张嘴,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落井下石,思及周骋和陆锦生之间显而易见的私人恩怨,忍不住怒道:“你不去管兰溪反倒还管到我这里?你那天晚上答应我的原来都是在骗我,周骋你这个大骗子!”狠狠踩他一脚,推开他转身就走。 周大少流年不利,连着好几天都在挨揍,揍他的人还个个都是不能还手的,一时间也是气愤难平,怒道:“你走!我看你就是要来气死我!”在屋子里困兽一样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最后瞄一眼那个雕花实木的食盒,到底还是忍不住重重地叹口气,推开门追出去。 没跑几步,院里的小厮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满脸堆笑地去拦他:“那什么,少爷,哎少少少爷……” 周骋怒道:“做什么?” 小厮瞧他神情,腿肚子忍不住有点哆嗦:“老爷交代下来,您的书没抄完,不能……嘿嘿,少爷,咱们也没办法,您看这……” 周骋了然地点点头:“我明白了。”他向着小厮的方向招招手:“你过来,我给你看个东西。” 小厮犹犹豫豫地看着他,像个梨花带雨的大姑娘似的,一路哆哆嗦嗦地颤过去,果然,才一接近周骋,头上就狠狠挨了一记爆栗。 “敢管我?”周骋拍皮球似地不肯放过他,一口气连凿好几记,只觉得越发顺手,心中舒畅:“你敢管我?别忘了你是谁的人!管你爹啊!” 小厮有苦难言,捂着头不敢说话了——周骋其实力道也不重,不过就是平日闹着玩的举动,可惜当奴才的夹在老爷和少爷之间最是糟心,哪边都得落下埋怨。 然而不说话也不行,周骋一手搭上他的肩膀,乍一看像是亲亲热热的好哥俩一样,覆在他耳边指点道:“你看,你闲着也是闲着,我那些书……是吧?多帮主子分忧解难,别成天总想着帮老爷子治理我,再说我出去这事,神不知鬼不觉,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我爹要是知道了那肯定也是你泄露的。” 小厮惊慌道:“可别!少爷您饶了我吧。” 周骋嘿嘿一笑:“干嘛这么见外?去吧,字写好看点啊,机灵点不吃亏,回头少爷忘不了你的好!”挥挥手,潇洒走了。 他此行本意是要去追安瑟,可是老天偏要看好戏,周骋也不明白为什么每次自己怒火正盛的时候总能看见陆锦生往眼皮子底下撞,尤其今天—— 他妈的自己撞也就算了,还敢带着兰溪四处跑。 不知道少爷正迫不及待地想要新仇旧账一起算吗? 去你妈的还敢摸兰溪头发?当少爷的话是耳旁风是不是?当郎中犯得着连眼珠子都恨不得黏在病人身上吗?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周骋当下也顾不得别的,摩拳擦掌就要往上凑,结果走到近边时脚步硬生生一顿—— 那个……傻乎乎的白毛团子,是个什么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