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内苑里一尊尊不苟言笑的老妪,外苑绣花种草的尽是一些烂漫的小姑娘,府中人见夫人都从内苑的小道,正儿八经的打开外苑迎客还是头一遭,所以那些明明伺候着王上唯一一位夫人却从未睹过王上圣容的婢子们全都热血沸腾起来,这一回来的是夫人的哥哥青州的大公子,听说也是位战功赫赫的英俊儿郎。 “听说青州的大公子是青王收的义子,青州永安郡主是徐王的外甥女”。 “听说永安郡主与大公子几年前成的亲”。 晚照头皮发麻,从前太小瞧这些丫头们,平日卖个胭脂水粉都要求人去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偏生远在青州的事打听的清楚。 晚照翻了个白眼:“少说废话,被女官大人听见就遭殃了”。 丫头们哄笑着散去。“听说以前大公子还有一个孩子死在扶风城里了” 。 晚照一手拎着一个耳朵,“呀呀呀”小丫头们嬉笑着讨回耳朵,一边往下房走一边七嘴八舌。 “听说---”。 “听说---”。 三三两两的谈笑不时传到晚照耳中,晚照望着门窗紧闭的朱楼,过不了多久她们就该听说,作为夫人的兄长,大公子会直接走内苑的小道,她们并没有见到这位大公子的机会! 那么,那位青州大公子究竟长了一副什么模样呢,青王以貌取人九州闻名,瞧瞧夫人的样貌,就该想到大公子的风采啦!晚照原想世族公子一般身上都自带贵气,左右越不过面如冠玉丰神俊朗这回事儿,但她奉茶上去,颠覆了想象。 站如松。 很远很远的,腾腾的热气从他的后背蔓延,晚照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不知不觉间让人精神振奋,待他转过身---两条浓墨描过般的剑眉入鬓,山根高挺,棱角分明,肤色并不白皙,但也不黑,像是田地里穗儿饱满的麦子,骨头里都充满强劲的生命力。 他不像个公子,可你要让晚照说,她还真想不出适宜的比方。 “夫人身体不适,今日不能出来拜见公子”晚照连忙将手中的茶奉上,抬起眼问道:“大公子好容易来一趟,不如由婢子领您看看清涟苑里的风景?”。 婢子口气娇软带着不掩饰的讨好,景翊淡淡看了她一眼,点头默许她当先引路。 杨柳风,荷花露,每一处都是风景。 似曾相识。 又一座横跨荷花塘的拱桥,清涟苑里的全貌已然在景翊心里铺展开来,所有亭台楼阁俱依照青州风荷苑里的格质而建,连草木的布局也分毫不差,只是此刻风荷苑里艳冠群芳的是浮于水上的翠璇花,翠璇花是扶风城独有的花,望海城骄阳太烈,苑中开的最好的是茉莉花。 相同的千树万树,姹紫嫣红却是别样风景。 小婢子忽然双肩一缩,跪了下去。 景翊驻步。 几步外的茉莉花丛中仿佛有一缕烟云流散,有人立于花影树叶之间。 天际变幻的风云在地上透下阴暗更迭的影射,晚照敏锐的觉察到花树间不同寻常的气氛,抬起乌黑的双眼望着树后的人:“婢子不知夫人在这里,夫人恕罪”。 大公子若有所思的看向地上的婢子:“下去吧”。 “是”晚照慌慌张张的退下。 景翊扶开了两人之间的花叶,花间人侧过身,一双翦水黑瞳斜睨,半面薄纱上窥知点滴颜色足以推知国色天成。 景筱收拢了臂弯上跨的竹篮,低头拨弄半篮茉莉花,那朵茉莉花嫩白的瓣上被指甲刻出一个一个深印,景翊不动声色的看她将所有的花瓣掐下:“三日后随我回青州”。 急雨,狂风。 天昏地暗在冀州是瞬间的事。 黑幕下有人急切伸出双手,有人迅速甩开手臂,有人如叶飘零,有人风雨不动。 “咔嚓”,天际开合,光线丝丝缕缕的从云隙漏下,大雨砸出浆泡,景筱从泥泞地中爬起来:“我要她死”。 雷电擦出一霎炸眼的白光,雨水后的那双眼内犹如潮汐涨落,飘起浮落之间掩藏着巨大的哀伤,粉白的下唇咬出丝丝血色,景筱执着道:“我要她死”。 雨越下越大,洒在他们身上的微光渐黯,天际那一点裂隙正在弥合。 澎湃的血液逆流上脸,双颊上一抹病态的艳红:“她死,我和你回家”。 “咔嚓”。几乎同时,景翊的耳内响起猛烈共鸣。 “她不死,我永不回扶风城”尾音没有控制住,微微有些颤动:“这样也随我吗?”。 借着微弱的光,景翊审视着妹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风雨不动的身姿,风雨不动的眼神:“我说过,不要轻言生死,不论是自己,还是他人的”。 雨停,风住。 云开见日,在冀州也是一瞬间的事。 “那就随我好了”景筱紧抿嘴,压着眼角怒意与青州大公子擦肩而过。 花田在脚下松软,黄泥裹住鞋袜越积越深沉,每一步都变的艰重难行。 摔得痛吗?痛了她就能不伸出手去?景筱抚摸着摔倒时压住的左臂。 不过添了一块青紫而已,不过是他给的又一个教训而已。 五年前,她一个人,满身雨水从黄泥地里站起来,对外人一言九鼎的青州大公子对自己的妹妹更是绝无虚言----他说她应该尽快嫁人,他还说女子出嫁从夫让她好自为之。 他泼出一盆水,不管那水流往何处去向何方,是落入污渠还是汇入江河,都与他毫不相干。 蓦然间将臂弯间的竹篮掼在地上,一朵朵洁白的小花掉在泥泞里,“不能自己站起来,就永远躺在泥里好了”踏过一地的茉莉,她一个人,在雨里,五年后和五年前有什么不同? 五年前她只是令他生厌,五年后她是令自己生厌。 都说世上事没有绝对的对错,然而时光若肯从头再来,她一定不会那般---那般自以为是,死不悔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