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密的竹林与山形巧妙的结合,回环出一隅沁凉的阴影,数间精致的木屋悠闲地躲在阴影里,依照余大人的吩咐,镜湖县丞为偶感风寒的夫人准备了整个镜湖边最幽静的一处亭落。 一排排的竹子上倒映着粼粼水波,风起时,水波与竹子一起摇动,光阴变化不定,如同波浪翻动,似乎只要抬手就能撩起一帘幽梦。 山风阴凉,竹风清香,湖风微醺,木屋里微风聊聊,挂在悬梁上的银铃在空中荡来荡去。 明明还是暮春,一夕之间却像是到了仲夏,三年,景筱始终不能习惯望海城的天气。 已经是她醒来三天里见到的第七个大夫了!景筱收回手,朝帘外看了一眼,谢朝暮穿着天青色衣衫,身前一套天青色的茶具,两相应和连窗外的天色显得格外缥缈高远。 整个下午,他对着身前的一碗茶眼神专注,不言不语。 第七个大夫如前六个大夫一样,把完脉后在城主脚边头磕的砰砰作响,谢朝暮惯常用手指在案几上敲了两下,大夫们便哆嗦着手指沾着茶水在案台上写了几笔。 至始至终没有人说一句话,但景筱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连日来她连胃内的黄疸都呕出来,加上身体上发生的变化,她很快就要做母亲了。 或许她该想到,谢朝暮并不想做父亲。 冀王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夫人有话想对孤说吗?”。 在帘外人问话后的三四个瞬间,景筱迟缓的答道:“没有”。 隔着帘幕,水光一层层的照在景筱月白色的衣裳上流动,她静静低着头,仿佛被一线的波光捆绑住,透出死寂沉沉的味道,谢朝暮新拿了个茶杯,从茶壶中倒了一碗。 一种掩藏在深处的恐惧促使胃内的食物不停的往上倒流,酸水窜上喉咙,景筱冲到窗边,整个头都伸出窗外,压抑的呕吐声越来越大,吐完了,全身都瘫软伏在窗台。 谢朝暮站了起来。 景筱努力的去平复,跪地叩首:“殿下恕罪”。 “喝吧”谢朝暮留下一句淡淡的话,开门出去。 案几上满满一碗茶,茶汤呈浓稠的漆黑色,有刺鼻的辛辣味道----这不是普通的茶,也不是普通的药。 景筱稳稳的捧着茶碗,漆黑色的汤药照出低头人模糊的眉目,她抬眼看着窗外,冀王挺拔的身影映在窗纸上。 双手一颤,碗中水波兴起,汤药中倒映的人面目全非,景筱哑声问:“能把他留下吗?”。 “小人这里还有一碗药,夫人想清楚,您还有小公子啊!”窗外答话的是大夫,冀王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开了。 那一碗是什么药已经不言而喻,要么孩子死,要么大人与孩子一起死。 冀王虽不喜夫人,却知道她是贪生怕死之徒。 景筱捧起碗一饮而尽。 粘稠的液体如一条冰冷黑蛇,从咽喉下爬进她的五脏六腑,大滴的汗水不断的从额头上淌下来,顺着眉毛一直的流到了她的眼睛边,脸越来越白,鲜红的血在她的身下滩开,她卷缩在地上,攒着最后一口气紧咬牙关不发出一点声音来。 细小的银铃在房梁上随风飞舞,水光日影在地面上摇曳不定,还有穿行在室内带着花香的凉风,谢朝暮静静的站在檐台下,凝听着清风白云流水的声音。 太医令留下的方子药性虽急但不烈,夫人只是暂时晕过去,第七个大夫查看过夫人的脉象,出来回禀:“过了今日就好了”。 冀王好似松了口气,低眼却见鲜血浸湿了大夫的袍袖,轻寂的呼吸融入风中,微冷:“你在这里好生照料,她还没到能死的时候”。 大夫全身一震,提着项上飘摇不安的脑袋心中复杂,榻上那位夫人出了那样的事王上还留着她的命,他以为是王上心有所惜,原来是时辰未到,那么他之所以没有像前六个大夫一般身首异处,是否不是因为医术高超,而是因为时辰未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