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笑笑和父母住的院子究竟是几进,至今也不清楚,也懒得去知道。 反正这院子够大,父母住在正房的五间,笑笑一人独霸西厢的三间,东厢空着。 笑笑因病累着,一直宅在西厢,在卧房躺腻了,就穿过堂屋跑去书房看看书,书房倒是有个小匾,隶书写着“莫莫轩”,落款是“海阔”,据说是父亲的亲笔。 海阔,这字起的……真阔气。 莫莫轩大约是取自诗经《葛覃》:“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 莫莫,植物茂盛的样子。 这里的书籍也够茂盛的,除了四书五经,唐诗宋词,另有大量记载闺阁趣味,海外轶事的杂书,笑笑企图从中找到些历史的印迹,发觉主流文化差不多发展到了正史的明朝。 还好,不算太久远。 墙上挂着一轴画,工笔的初夏荷塘,满纸的翠意,硕大荷叶间探出初荷的影子,虽然笔力稚嫩,却也独具韵味。画畔小字写着:小荷才露尖尖角,瑛园写于玺庆年壬子苏州莫莫轩。 瑛园。 笑笑虽然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但却清楚地知道,这幅画是自己画的。在前一世家里的卧室,这画应该还挂在那儿,题字是:唐笑笑九岁画。 一模一样的画,连右下角荷叶边缘的涂抹痕迹都还在。 一模一样的字迹,练倪体的人本就少,上一世和这一世怕都是如此吧。——萧瑟的字体,一笔一画间透着练达过后的孤高任性。瘦金亦瘦,却清贵藏锋。 笑笑的字自然青稚,真正好看的倪体却糊在窗上——外公写废的画稿,涂了清油,屈尊充了这书房的窗纸。熟宣已泛了清浅的秋色,黝黑疏朗的梅枝,点点白梅的骨朵,在秋色的纸上仿若寒星,依稀可见“快雪时晴……于故居瑛园”字样的题款,令整面书窗隐透着平淡天真的古意。 瑛园,应该是自己在这一世的字。遥想起以前外公曾说过,他小时候家里曾有个小小的园子,生着极盛的绿萼梅,那园子便叫做“瑛园”。如今自己这字大约便是由此得来。 笑笑不觉有种快雪时晴的暖意,前世的一切过往,如同雪泥鸿爪,历历弥存,在人心里留着奇妙的余温。 笑笑曾经格外向往外公口中那个叫瑛园的地方,如今,竟然有缘分能进去逛上一逛了——外公家在浙江,并不算很遥远。 “画这幅画儿的时候,咱们还在苏州?”笑笑不免问道,前一世只是去苏州旅游过而已,并没有机会在那里居住。 大丫头织金正在堂屋拿了鸡毛掸子打扫博古架上的摆设,听闻姑娘的话,便道:“老爷在苏州办起的妆花织造坊,论起来,咱们在苏州耽的时间最久。”——织金已习惯了姑娘醒来后时不时的发问,依织金看,姑娘的脑子没问题,只是忘记了一些往事,经自己一提醒,往往很快便能回忆起来。 笑笑知道“妆花”,云锦中工艺为最复杂的品种。按正史上来说,这应该由江宁织造专属垄断,且只能作为皇家用品或御赐品。 正史到了清末才把禁止民间穿绸着缎和不准用玄黄色的“衣禁”取消,也正因如此锦缎织造迎来了空前的繁华。元龙朝这一点很进步,早早解了“衣禁”,不然像唐家这样的商贾,赚再多的钱也没资格穿绫罗绸缎,戴珠翠钗环。 笑笑看到书架子上有本《京都绮罗录》,拿出来翻了翻,恰恰是介绍本朝衣饰的书,首页便提了衣饰禁忌,简单到令笑笑瞠目,除了龙纹之外,几乎百无禁忌。另外,在款式上不得效仿龙袍,百官朝服,命妇霞帔等。至于布料,绸缎绫绡绮罗纺纱绉绨绢……想穿什么穿什么。 笑笑不禁低头打量起自己今日的这身衣裳:杏粉色串枝茱萸纹二色金夹衣,银红洒花细褶裙子,大红抹绒鞋面上绣着骆驼献宝。——玛丽苏出身于土豪金的典范。 回想昨日,穿着樱粉色宝相纹宋锦通袖袄,前日穿着肉粉色金钟莲摹本缎夹衣,大前日穿着宫粉折枝小梅花纻丝衣……粉红控,唐笑笑前一世也是这个病,升上初中才渐渐治愈了。 也正是为这个,初回北京时被那群堂姐堂妹耻笑了好多年。 “除了粉红的衣裳,没别的了?”笑笑这几日已经习惯了丫鬟的存在,也更明白了贴身丫鬟的含义。这些丫头与自己朝夕相伴,不是自己人也渐渐成了自己人。 “还有大红的,朱红的,品红的……” 这唐笑笑还真是地道的红粉佳人一枚。我十二岁那件儿白色公主裙呢?我那条破旧得特别地道的滑板裤呢?我那套英伦风的蓝格子小风衣呢?在咱们元龙朝还能保存点儿吉光片羽不? 织金笑吟吟地道:“姑娘是想换个新鲜的颜色?可是要清气些的?” 真是玲珑剔透,姑娘还没开口,就揣摩出其用意来了,唐笑笑自认没这个本事。 “昨儿满昌回来,带回来两箱子新衣裳呢,说是老爷在京都的成衣店已经立稳了脚跟儿,”织金不禁停下手上的活计走进书房来,“满昌说,咱们店里的衣裳连那些京都的官太太都很喜欢呢,老爷这几日心情好,亲手给太太和姑娘挑了衣裳,在家迎客穿出门穿都是好的,老爷怕是把回京都的衣裳都给姑娘选好了!” 满昌是跟在父亲身边的小厮,据说伶俐能干,很受父亲重用。听说织金小时候还与满昌定了娃娃亲,难怪此时说起话来两眼放光。 笑笑道:“满昌何时回?” “许是要耽搁两日,他和禄子得把这边的帐收一收,几个庄子也要走一走。” 毕竟要举家迁往京都,赵州这边的几个大绸缎庄子总不能跟着迁搬,各种事宜需提前处理清楚。笑笑看了看织金清澈的眼睛,道:“我这几日大好了,今儿下午你歇息半日,明儿让那两个丫头也各歇息半日吧。” 织金闻言,按捺不住欣喜,急忙屈膝道:“多谢姑娘!”一时似是明白了姑娘的用意,不禁脸庞微微泛红。 笑笑道:“莫急,这还不到晌午呢,先让婆子们把那衣裳箱子抬进来给我瞧瞧。” “姑娘稍等,奴婢这就去!”织金面上难掩喜色,脚步利索地出去找人抬箱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