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总是这样,可以容忍十分的委屈和艰难,却承受不了一分的关怀和温柔。
卡车发动,卷起了漫天的黄土扬长而去,五位妇女泛红着眼圈目送着军绿色的卡车消失在狭窄悠长的街道。
夕阳西下,周围的一切在夕阳的照射下,都泛着淡淡的黄,暮色即将降临。
田老太太把窝窝头放到包裹里,用手擦了下眼泪,收回思绪,“月娥,你麻溜得跟赵杏、蓉蓉赶紧拿着信去找你家亲戚,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千万别迷路了,咱们人生地不熟的,要小心,嘴巴甜点,多问问。”
看见大儿子田坤树的媳妇赵杏蔫头耷脑的,没一点精气神,赵杏是个病秧子,在卡车上一直晕车的她,几乎没有一句话,一路晕晕沉沉得昏睡着过来的。
“算了,赵杏就不去了,月娥跟蓉蓉去吧。”田老太太收回投向大儿媳的视线,嘴角微微一撇。
这个大儿媳在三个儿媳中,是她最看不上眼的,除了长得有些姿色外,可以说是一无是处,浑身的病不说,整天一声不吭,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田老太太跟赵杏、张花抱着七零八落的行囊走到低矮的黄土墙根下,席地而坐。
望着已经散架的行囊,田老太太指挥着赵杏,“赵杏,有点眼力劲儿,拿那根麻绳捆捆行李总行吧。”
田老太太刚倚墙而坐,“奶奶,我痒,痒死了。”身旁一个两岁左右的小女孩,仰着脸,小手使劲抓着竖着两个小辫的头发,乌溜溜的眼睛怯怯得看着威严的田老太太。
看了眼三儿子田坤禾的女儿田叶,田老太太叹口气,伸手一把将田叶拽到身前,用手扒拉着田叶的蓬头,乱糟糟的头发都可以当鸟窝了,长时间没有洗头,女孩的柔黄的发丝已结成了团。
田老太太费力得掰开乱成一遭的黄毛头发,只见里面全是白色的虮子,密密麻麻的虮子都黏在每根头发上,田老太太倒吸一口气,用两大拇指的指甲盖挤压虮子,听到“啪啪啪”轻微的响声。
见堂妹田叶歪着脑袋享受着奶奶的服务,比田叶大半岁的田弯儿咧着小嘴“哇哇”大哭,小手使劲挠着发痒的头皮,求助的眼神望着妈妈张花。
张花从用布包裹的行囊中掏出一个残次不齐的棕色齿印密集的箅子,给女儿田弯儿刮头发上的虮子。
旁边的赵杏儿捆绑好行囊,把行囊拖到墙根,这才搂着一岁多点的儿子田杨坐在地上。
虽说西域的秋季太阳强度高,炙烤着大地,但是风吹在身上透着阵阵的寒意,在江南居住的田老太太没想到北方的秋季跟南方简直大相径庭,北方的风呼啦啦得刮在脸上干疼,不似南方的秋风轻柔。
靠在墙根边的妇孺们挤在一起相依着取暖,并静静得等候着佳音。
矮小瘦削的吉月娥和小姑子田坤蓉拿着皱巴巴的信去找远亲,她俩拍打掉脸上的灰尘,露出真面貌,这姑嫂俩的外貌格外出众。
脸上的污垢遮挡不住瘦小的吉月娥白皙的皮肤,柳叶眉、杏眼、秀气的鼻子,薄唇,一看就是典型的江南女子。
个高接近一米七的田坤蓉外表更是让人见了挪不动眼,远山眉、凤眼,高挺的鼻梁,不薄不厚的嘴唇,五官与嫂子相比多了些英气,褴褛宽大的、勉强遮住肌肤的衣裳下显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材。
俩人按照信封上的地址一路上一家家找下去,在她俩刚走到人口稍多点的街巷,身后就跟着几个半大不小的少年和孩童。
这是群到了“连狗都嫌弃”年纪的孩童,刺毛乱扎的短发,淌着鼻涕,有个男孩看上去三四岁了,还穿着开裆裤。
这群孩童一路跟着吉月娥姑嫂俩,也不嫌累得用稚嫩的童音高喊着:“盲流,盲流,女盲流……”
盲流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土生土长的广仁当地老百姓对外来户的蔑称,盲目流窜,浓浓的轻视之意。
姑嫂俩红着脸、低着头总算找到了吉月娥的远方亲戚王衡家,目瞪口呆得望着这个破烂不堪的土坯屋。
低矮的也就不到两米,与其说是土坯屋,到不如说是个无屋顶的、只有四面墙的方圈,没有一点主人居住过的痕迹。
吉月娥姑嫂面面相觑得对视着,俩人心中顿时哇凉哇凉的,王衡呢?王衡的家属和孩子呢?难道他们搬家了?
带着疑惑的姑嫂俩站在这座光秃秃的黄土墙的所谓“王衡的家”,不知所措。
尾随而来的这群孩子里,那个穿开裆裤的流着一嘴黄鼻涕的小子,拿着一块石头扔到了田坤蓉的膝盖上,然后又不解恨得朝矮小的吉月娥狠狠踢了一脚,嘴里还嘟嘟囔囔得骂道:“盲流、盲流,阿囊斯给(当地骂人的土话)。”
听不懂当地话的姑嫂俩知道这话不好听,初来乍到的两个年轻女子任凭这三岁的孩童欺负,三岁孩童的力气没一点伤害力,但他小嘴里嘟囔的话让姑嫂俩心里发怯,这孩子小小年纪咋有种匪气?!
“张家大小子嘎球球,你又开始干坏事了,小小年纪咋不学好呢。”从东边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
吉月娥姑嫂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材矮墩墩的中年男子走过来,大声训斥着朝她俩扔石头的小男孩。
矮墩男子的出现和训斥,让这帮子小子一哄而散,边跑边有节奏得喊着:“盲流,盲流,来了两个女盲流……”
望着孩子们的背影,矮墩男子低声嘟囔着:“这张西林,他家这屁小子嘎球球再不好好管管,以后准是个祸害精。”
这位一张圆脸上长着平庸五官的矮墩男子,扭过脸细细打量着面前这长得俊俏的姑嫂俩,心中暗自嘀咕道,公社里还没见过这种姿色的女子呢。
他再扭头看看这破烂的土坯屋,眼睛再次落在风尘仆仆的姑嫂俩身上,愕然得问道:“老乡,你们不会是来找王衡的吧?”
听到自家远亲王衡的名字,彷徨的吉月娥心里一暖,鼻头一酸,泪珠子吧嗒吧嗒落下来,双手拿着信封,递给这位矮墩墩的,看上去面相和善的陌生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