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胜看着跟上来的阿芜,一脸无奈:“你来干什么?” 到时候他一心顾着冷桓琅的伤势,哪有空管这容王的宝贝疙瘩。 阿芜却是不听劝的,一双眼执拗地盯着崔胜,不言不语,像一只不懂得撒娇的小崽子。可崔胜觉得自己在阿芜眼中看到比他还要心焦的情绪。 治病医人刻不容缓,崔胜也怕了她了,只能沉下脸来:“好了!快走吧。” 阿芜连连点头,当下也不顾被她抛在后头的婢女,跟着崔胜迅速钻进了马车。冷宅的小厮心急,不待马车内的人坐好,马鞭一扬驾车就往冷宅奔。 这是阿芜第二次站在冷宅的大门前,这座宅子没有因为它的主人让阿芜觉得有一丝一毫的亲切,这样想来,她与师父也在年年月月的聚少离多中疏远生分。 甚至本身她连师父的全名都不知晓。 阿芜捂着心腔,她觉得心里好不舒坦。 冷宅因为冷桓琅的伤势兵荒马乱,管事看到崔胜连忙将其引往冷桓琅的住处。当阿芜看到躺在床上的冷桓琅时,心里头的酸涩全都变成了担忧。冷桓琅伤得实在太重了,一道横砍在腹部的刀伤深可见骨,原先的纱布拆下来,上面有一团乌黑的血迹,伤口边缘也溃烂生出腐肉。 崔胜当下脸色一凛,指挥冷府下人烧一桶滚烫的热水来,备好炭火烧过的剪子、匕首和纱布。崔胜之所以被称为当世第一的大夫,除开百草药理,他同样精通伤科外伤。床榻上的冷桓琅正昏迷着,但崔胜还是两个身手矫健的下人爬到床上去摁住冷桓琅的身子。 “阿芜,匕首!” 阿芜迅速递了过去,崔胜毫不迟疑,看准伤口便割了下去。原本紧闭着双眼的冷桓琅倏然暴起,双目圆睁,两个大汉都险些压不住他们这位二当家。 崔胜训了两句:“没吃饭啊?一个出气比进气多的人都压不住,你们镖局别做生意了!” 管家也跟着骂,最后又叫了一个大汉,三个人齐齐压着冷桓琅的四肢,才在崔胜割第二刀的时候制住了人。 崔胜本带了自己的小童,可阿芜却比小童更贴合崔胜的心意,他什么也不需说,小丫头见过冷桓琅的伤势和他的动作后,就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是以崔胜也毫不客气地使唤起阿芜来。 冷桓琅的伤口上带着关外的西域奇毒,即使及时上药包扎,也不好反重。崔胜全程拧着眉,流的汗不比那几个出力气的下人们少,有人给崔胜擦汗,阿芜怔怔地看着床上她那师父。师父瘦了也黑了,他的眼睛无神采地瞪着,伤口被剐去腐肉,一声声喘着粗气,明明看到了她,却似乎没有认出她。 处理好腹部的伤,崔胜让人包扎好,又诊了冷桓琅的脉写下药方。 冷家的大当家姗姗来迟,引了崔胜到厅堂,目光瞥及阿芜,眼睛一下就亮了。崔胜挡住了对方的目光,没好气地抬了抬下巴:“那便走吧,我确实也累了。” 大当家对崔胜道谢:“这次二弟的伤势多亏了崔御医。” “还行吧,他本身就是个弄不死的,这样的伤也能撑得到回来。”崔胜不客气的话让冷家这位大当家神色尴尬,显然他没料到崔胜的脾气有这般不好,再聊几句怕是他也要被膈应得慌,原本对阿芜还有些想法的男人这下也歇了心思,只嘱咐管家招待他们。 崔胜喝光了一整杯茶,才彻底地松了气,转头对阿芜说道:“做得不错。” 可阿芜皱着眉不应他,崔胜心里哟嚯了一声,这在他看来已经是小姑娘最有气势的表情了,也不知道谁招惹了她不高兴,那还不得被她背后的容王用小指头碾死。 没过一会,崔胜吹胡子瞪眼,又好气又好笑:“你气我埋汰冷桓琅啊?” 阿芜盯着崔胜看,嘴角不高兴地紧抿着:“嗯。” 还真是…… 崔胜也不喝茶了,坐正身子好奇问:“阿芜,你同冷桓琅有什么关系?” 阿芜是看了医书走不动道的性子,但崔胜却觉得阿芜今日这般执拗要来绝不是因为如此。 过了好久,阿芜闷声说道:“他是,我的师父。” 亓晏来到冷宅时,阿芜手里的茶早已凉了。 崔胜今夜要留下来随时察看冷桓琅的伤势,可阿芜没有强要留下来的理由。阿芜抬起头时,亓晏看到了她眼神里笨拙地遮掩不好的委屈。亓晏叹了一声气,对跟在他身后谨慎又诚惶诚恐的大当家说道:“向大当家暂借府中厅堂。” 最后退出门的下人替两人阖上了门。 亓晏屈膝,蹲在阿芜面前。他看到了阿芜垂敛的眸子里的种种情绪,内心又暗叹了一口气,明面上却柔声说道:“你又不好好吃饭。” 亓晏将阿芜放在膝盖上紧攥着衣料的两只手轻轻掰开,掌心上果然印了好几个月牙白的印子。亓晏心疼,换了自己的手上去。初夏里阿芜被冷汗浸得冰凉的手在亓晏温热的掌心中终于回升了温度,没一会,两个人的手心都是湿汗滑腻。阿芜动了动眉,亓晏却先她一步,抽出帕子把两人的手细致得擦了干净。 “冷二当家这里由崔御医照看着,不会有事。阿芜想见师父,但我们回府上好好休整,吃饱了饭,重换一身整洁漂亮的衣服。我留人在冷宅,冷二当家若醒了,我们第一时间就来。” 亓晏不厌其烦地说着,从阿芜的角度俯看,亓晏一丝一毫的情绪都逃不开她的眼睛。十年前他还能穿下阿芜的衣裳,可如今他早就比那时高出许多,少年郎在年月里被雕琢成最好的男人模样,阿芜如今只堪堪到他的下巴,可这么高的亓晏却屈身蹲在她面前。 手掌忽然被软软的小手捏了一下,亓晏一怔,却看得阿芜咬着唇茫然地盯着他。 “为什么、要蹲在我面前呀,脚会、会麻的。” 她懵懂他的好,却不知他的私心,犹豫踟躇地一步步朝他慢吞吞走来。她还什么都不懂呢。 亓晏望着他的宝贝笑了。 他迈尽千山万水到心上的姑娘面前,不辞辛劳甘之如饴,却私心也想姑娘主动朝他迈开一步。为此他善用手段、费尽心思。 她会来吗? 她会来吧。 那等日日,等月月,等年年,都值得啊。 “因为阿芜低着头,我只有蹲下才能看清阿芜是不是在难过。若阿芜明明难过,我却察觉不到,我也会难过的。” 阿芜把手从亓晏的手中抽了出来,又费劲地包裹住这双大手,想了想,宽慰似地轻轻摸了摸。 “亓晏,你别、别难过。” 亓晏对她这么好,如果他也跟着不开心了,她会更不开心。 “我饿了,想、想吃鱼。” 应崔胜那句“弄不死的”,冷桓琅退了高烧后便短暂清醒了一阵。 崔胜盯着冷桓琅来回打量,男人面色不改地喝完了一大碗苦透了的药,察觉到崔胜目光,启唇:“看什么。” 崔胜啧了一声:“瞧你这副性子。” 崔胜早年走南闯北,于那时结识了年轻时的冷桓琅,两人知己好友,兜兜转转各有命途,最后又重新在东都相逢,这么多年一直没断了交情。 “你这武夫竟养得出一个对医术如痴如狂的徒弟,奇也怪也。阿芜说你是她的师父,怎么,你还能教她医术?” 半昏半沉间小徒弟的脸浮现在眼前,冷桓琅才知那不是他的错觉,病中也冷硬的脸庞流露出三分讶异及三分担忧。 “阿芜她来东都了?” 他知道小徒弟的性格和她那晕车的习惯,江南离东都千里万里,一路舟车劳碌,她怎么会来。 崔胜收拾东西:“是啊,来了。我第一次见到她,她就跟着容王,容王待她好得不得了,塞给了我让我教她。” 崔胜话音刚落,床上的男人就猛地一掀被子欲要下床,崔胜拦了两下都没把人摁回床。 “你还真以为你的命是铁打的啊!”见病人不合作,崔胜一身暴脾气跟着上来了,骂不了他那徒弟,这师父却是没顾忌地骂。 冷桓琅揉了揉眉心:“阿芜呢?” “原本担心你,死活不肯走,容王来了把她带回去吃饭了。”说着,崔胜又想念起容王府厨子的好手艺了。 冷桓琅静默了一瞬。 “你让阿芜来见见我。” 半晌后,冷桓琅又说道:“她在你这学医,乖不乖?” 崔胜列举了一大堆阿芜古里古怪的脾气,最后顿了顿说道:“虽未得人教,却是个好苗子,人也纯善,就是几次待病人下手都太重了些,这要改改。” 冷桓琅应了一声。 “是我对她不起……她能和你学医,这也好,你烦你多关照她。” 崔胜心里腹诽,这师徒两个都是怪人。 阿芜得到消息后忙不迭要去。亓晏道:“我送你。” 不过到了冷宅冷桓琅的屋前,亓晏却很体贴地让阿芜一个人进去,留给两人充裕的相处时间。只是眼见着阿芜进门后,亓晏的脸色带了几分沉色。 阿芜那心心念念的师父回来了,他就要暂排到后头去。可他尝过阿芜只看着他时的甜头,哪里咽得下这份酸涩。 明知要心甘情愿,愿打愿挨,可意难平。 冷桓琅刚换完药,一番折腾下来脸色带着苍白。阿芜在床榻前刹住了脚步。 师父黑了,瘦了,没以前那么好看了。阿芜扁了扁嘴,又心疼又难过。 冷桓琅和阿芜开口说的第一句是:“这次没有给阿芜带桂花酥的和医书,阿芜莫恼。” 阿芜摇了摇头,一滴眼泪跟着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