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窜诱敌的海盗们一看有便宜占,立马不跑了,饿虎扑食一样掉头往回冲,打算把这落单的帝国指挥官打成筛子。 闻愔微微一皱眉,低声道:“不好。” 卡特琳娜忍不住瞧了他一眼:“怎么了?” 闻愔没说话,他低下头,轻轻揉了下鼻架。 ——和正规军当面硬碰硬,即使是在演习中,也是下下之策。 仿佛是要印证云梦阁主的论断,下一刻,已经摆开阵势打算瓮中捉鳖的海盗战队突然乱了阵脚,离着韦尔斯丁最近的两架海盗战甲毫无预兆地调转炮口,把已经推入发射器的空包弹轰向了自己人。 泰渊瞳孔骤缩:“是精神力压制!” 海盗们对自己的队友全无防备,何况包围圈收紧的一瞬,彼此的距离实在太近了,想躲也躲不开,被轰了个正着的两架战甲当即被判定为失去战斗力,标记的红色光点随即从监控屏上消失。 这只是刚开始。紧接着,韦尔斯丁的精神力借着蓝色战甲的神经元系统横扫而出,围在他身边的海盗们措不及防,来不及哀嚎一声就被迫下线,屏幕上的红色光点一个接一个消失。 卡特林娜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了。 那幽云第十三卫就像一把刺入棉絮的匕首,轻而易举地把包围圈捅了个对穿。至此,演习胜负已定,余下的不过是打扫战场、清剿残敌,不到半个小时,代表海盗战队的红色光点已经一个不剩。 闻愔揉了揉发涩的眼角,轻轻叹了口气。 帝国战队在停机坪上降落时,收获了一打恶狠狠的目光,海盗们在人数占优的情况下输了个溃不成军,灰头土脸之下,自然而然地把满腔不甘转嫁在了始作俑者身上。 ——韦尔斯丁刚从驾驶舱里跳出来,落地还没站稳,就险些被敌视的目光捅成筛子。 只是这人实在是皮粗肉厚,对周围海盗们的注目礼视若无睹,悠悠地摘下头盔夹在臂弯,把满头被头盔压趴下的头发梳理服帖了。 云十三走进监控室时,闻愔正盯着自己的个人终端,让人眼花缭乱的数据流水样从全息屏幕上闪现而过。 韦尔斯丁只探头看了一眼,就大概判断出那是方才演习的记录资料。 他摘下白手套,在头盔上掸了两下,漫不经心地说:“只是一场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至于这么慎重吗?” 他这话里充满了对海盗战队的轻忽和不屑,都快溢出来了,卡特琳娜倏尔扭头,似是想说什么,又强行忍住,只是冷冷剜了他一眼。 闻愔头也不抬:“身处漩涡中心,每一次实战都是演习,每一场演习都是实战,凯瑟琳女皇没告诉过你吗?” 刚和海盗战队们“愉快地玩耍”了一回的韦尔斯丁耸了耸肩:“可在我看来,这连演习都算不上,就是跟一群刚学会开战甲的菜鸟们玩躲猫猫。” 卡特琳娜:“……” 她把手指死死攥在掌心里,用力太大,几乎能听见关节喀拉的响声。 泰渊忍不住插了句嘴:“韦尔斯先生,你们是女皇的亲卫军,一应待遇都是最高规格,基地军团顶多算是非政府武装,平时能糊口就不错了,两边实力悬殊也是很正常的。” 韦尔斯丁点点头:“说的很对,他们大可以用这一点来安慰自己脆弱的小心肝,然后心安理得地龟缩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等下一次中东武装大军压境时,再拿这番说辞去和他们商量,想必他们也会赞同。” 泰渊:“……” 无论斗嘴还是诡辩都不是他的强项,他只能求助地看向云梦阁主。 闻愔总算从个人终端上抬起头,他淡淡地瞥了韦尔斯丁一眼:“演习第三十二分钟,你率军追击基地第三分队,因为速度过快,队形被从中截成两段——如果真是和中东军对阵,你现在已经被近程导弹挫骨扬灰了。” 韦尔斯丁:“……” 从没在打嘴仗上居于下风的幽云十三卫微微眯起了眼。 诺丁湾上空硝烟未散,土耳其海峡西岸的博斯普鲁斯要塞,女皇和帝国首相隔着三维投影互相对视,无数明流暗涌在眼神交汇间砥砺交锋,周围的人只是侧翼误伤地掠了个边,四月份的天气,愣是窜出一身白毛汗。 这时候,资历浅的不能劝,职位低的不敢劝,首席上将荆玥倒是够格了,可他大剌剌地往椅子上一摊,双手抱胸,翘起了二郎腿,摆明是作壁上观。 于是,与会人士满打满算,也只有统帅长青洛能接过这个烫手山芋了。 “陛下,事已至此,再追究责任也于事无补,不过徒增内耗罢了。”青洛委婉地开口:“当务之急,还是想想如何应对更为紧要。” 女皇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青洛不轻不重地添了一句:“况且当初的决定,也不是首相阁下一个人的责任,属下也是赞同的,毕竟那个时候……我们确实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女皇眉心轻震,良久,她叹了口气。 这就像一个“危险解除”的信号,厅内剑拔弩张的气氛陡然一松,少年首相别过头,嘴唇抿的死紧,眼圈微微有点泛红。青洛生怕他脑子抽风再说出什么刺激到女皇的话,忙不迭地转过话头:“灵枢少将,你执掌科研司,当初芙蕾雅研发也是你一手主持,以你之见,中东武装的芙蕾雅技术是否已完全成熟?” 娃娃脸的少将皱死了眉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三维投影屏,片刻后,他下了论断:“其实帝国当初也只是理论上完成了芙蕾雅研发,并没有进行过实地检验,不过,单从三维影像上来看,中东引爆的这颗已经达到了理论打击效果。” 他摘下眼镜,揉了揉因长时间盯着三维屏幕而有些发涩的眼睛,再抬起头时,眼睛里的凝重如一座须弥山,沉甸甸地压在在座每个人心头:“陛下,元帅,以属下的判断,中东武装的芙蕾雅技术已经足以投入实战。” “足以投入实战”六个字一入耳,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连负气的首相阁下都刷地扭过头,较常人更为浓密的眼睫颤了颤,投给素白小脸一抹预兆不祥的暗影。 女皇平静地问:“你可有什么应对方法?” 她的语调十分舒缓,身体放松地斜靠着办公桌角,略略偏着头,就像在询问“今天是否会下雨”一样。 这是帝国至尊一贯的“天崩地陷我自云淡风轻”作派,然而这个当口,她的镇定自若无疑给所有人吃了定心丸,好像只要有这尊大神镇住场子,天大的难题也能迎刃而解。 张啸曾经对女皇这万事不走心的画风很看不过眼,现在他有些明白了,不是这女人不着急上火,而是她不能慌。 高居御座之上,底下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看,就算帝国至尊心里倒腾起滔天巨浪,对外撑都得强撑出一副波澜不惊、游刃有余的皮相来。 ——若是连凡尔赛的定海神针都镇不住了,帝国岂不是离军心涣散、全盘玩完不远了? 灵枢少将呼出口气,绷紧的肩膀放松了些。他沉思了一会儿,道:“如今帝国本土和中东还隔着一片土耳其海峡,只要盯紧了,以帝国的导弹拦截技术,想把芙蕾雅扔到帝国国境内,也没那么容易。” 女皇:“那倘若在正面战场遭遇,我军有几分胜算? 灵枢少将有些犯难,思忖了好半天才道:“如果正面遭遇,这东西杀伤力太大,中东武装就算要用,也得退出安全距离外。帝国战甲军团机动性一流,只要发现苗头不对,以近身战术将敌军战阵分割包抄,不给他们后退的机会,那除非阴阳家狠下心把一整支军队都赔进来,否则也是无计可施。” 这话说来简单,可沙场对战瞬息万变,要彻底断了敌军退路,事前的战略部署、指挥官的临阵应变以及士兵的训练有素、静动一元缺一不可,稍有差错,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统帅长暗暗记在心里,决定回去后就督促军团加紧练兵。 “不过,如果敌人下了鱼死网破的决心,那我们的处境就很被动了。”灵枢继续说道:“专业人士的良心建议,要是不幸遇上这最倒霉的情况,还是脚底抹油,赶紧往回撤的好。” 统帅长:“……” 幕僚团:“……” 这解说还真是简明扼要,意味深长啊。 女皇陛下一脸的不动如山:“来得及撤出杀伤半径外吗?” “芙蕾雅核弹的组成结构随时都在变化,从发射到突破临界值爆炸大概需要16秒,而帝国4A战甲的最高时速接近第一宇宙速度,如果是招风或者饕餮,应该来得及撤出最大杀伤半径外。” 灵枢少将说话含一半露一半,那隐而未发的后半段意思,大概是“要是普通战甲部队遇到上了,只能有多远跑多远,自求多福吧”。 在座帝国将军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执掌军情司的云烨少将问:“帝国战甲部队已经配备了最新式的电磁防护罩,难道也不能抵挡吗?” 灵枢瞥了他一眼,随手从茶几上捡起一个茶杯,递给云烨:“那效果大概类似于你拿着合金军刀砍瓷杯,云烨少将要不要试试看杯子能撑多久?” 云烨:“……” 军情司少将面沉如水,不吭声了。 这么一番对话下来,连文员出身的张啸都听明白了,这新式核弹头俨然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代大杀器,除非彻底封杀它发射的可能,否则正面对上了,基本就是个“死”字。 新闻官瞧了眼脸色难看的几乎能下冰雹砸死人的首相阁下,心道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说的就是这小子了吧? 没人再对芙蕾雅的威力心存侥幸,这时候,女皇发话了。 “说到底,芙蕾雅最致命的还是第一次作用圈内的能量球,”她把玩着招风令牌,手指沿凤鸟流畅的尾羽抚过,问道:“如果以战甲的时速来不及在十六秒内撤走,那再加上空间跃迁技术,是不是能把胜算提高些?” 会议结束时已是傍晚,窗外暮色四合,星星点点的灯光在巨大的要塞中亮起,此起彼伏,和头顶的万千星辉冷冷相对。 把棘手的技术难题丢给部下去头疼后,女皇又成了没事人,至少从表面上看,一点儿也看不出“芙蕾雅”三个字在她心头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身后的丹宁和张啸都阴沉着脸,仿佛女皇头顶的低气压全飘到他俩脑门上了。 女皇走了两步,见他俩没跟上,便停下来问道:“一个个傻站着那儿做什么?” 丹宁和张啸彼此对视,用眼神互相推搡了一阵,终究是幽云第十六卫先站出来:“陛下,中东军这么处心积虑地研发芙蕾雅……是冲着帝国来的吗?” 女皇沉吟片刻,漫不经心地一摆手。 “应该不是,”她说,“帝国和中东有土耳其海峡相隔,没那么容易打过来。当然,中东军开发出的空间场技术可以实现长途跃迁,但那仅限于小范围,要把一整只战队定位精准地传送过来,难度还是太大,他们好歹长了脑子,不会干吃力不讨好的事。” 丹宁先是松了口气,再一琢磨,忽然微微变了脸色。 如果不是帝国,那么中东武装的目标只有一个——联邦! 不过仔细想想,这其实也在情理之中:两强对峙格局中,联邦始终是战力稍弱的一方,何况自殷文下狱后,失去最高统帅的联邦军团等于折断了脊梁骨,就算首都军部还有十多位上将坐镇,不至于一溃千里,可士气和军心到底不一样了。 柿子要捡软的捏,这道理谁都明白。两相对比,中东武装要是不找联邦的麻烦,反过来招惹船坚炮利、士气如虹的帝国军团,那才真是脑子进水了。 张啸动了动唇,话到嘴边突然惊觉自己的身份不该说这话,又给吞了回去,卡在喉咙里上不行下不落,差点憋个半死。好在丹宁这时开了口,替他把噎在嗓子眼里的话说了出来:“陛下,联邦和帝国已经签署停战协议,如果那帮巫师想对付的真的是联邦……我们是否需要给那边递个信?” 这一回,女皇低垂下眼帘,没有立刻回答。 张啸明白她在犹豫什么,帝国和联邦虽说已经停战,可彼此针锋相对了半个多世纪,结下的梁子比贝加尔湖还深,谁也说不准那如履薄冰的和平什么时候会被人重重踩上一脚,烟消云散成碎入水里的冰渣,捧都捧不起来。 就算他们费心费力地通知了联邦,人家也未必会信,说不定还要暗搓搓地阴谋论一番,把“勾结中东武装研发杀伤性武器”的屎盆子倒扣回帝国头上。 这样看来,不管出于哪种考虑,似乎都是隐忍不发,坐在旁边嗑瓜子看戏更符合帝国的利益? 张啸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可他总觉得心里不舒服,像是卡了块石头,沉甸甸的,压得眉头都舒展不开,仿佛有谁把“见死不救”四个字凿在了脑门上。 他那点儿心思全写在脸上,别说女皇,连丹宁都瞒不过。幽云第十六卫迟疑了一下,低声道:“联邦自军部政变后,虽然已经步上正轨,可时日尚短,新任议长根基还没扎牢,有再多的手段也施展不开。如果中东武装猝起发难,恐怕联邦军部和新组阁的议会会顶不住。” 女皇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 平时再怎么没大没小,到了这种场合,也没人敢和帝国至尊嘻嘻哈哈。丹宁吸了口气,稍稍咬重了语气:“如果中东武装只是想浑水摸鱼,占联邦的便宜,那也就罢了。怕就怕他们野心不小,一股脑拿下联邦后,掉头反咬帝国一口,以有心算无心,我们的处境就被动了。” 张啸自打认识这女人后,头一回见她郑重其事地说出这么一长篇话,眼神都惊悚了,几乎怀疑这副皮囊里的内芯换了个人。 不过,从某种程度而言,丹宁的话确实戳中了女皇的要害,而她的考量还要再多一层:芙蕾雅研发非朝夕之事,中东武装隐瞒多年都没露出痕迹,怎么会在大功将成的节骨眼上让帝国抓到端倪?是威慑、警告,还是另有所图? 这么前因后果串起来一想,帝国人质遭劫持、凡尔赛文员被掳走、芙蕾雅试爆,乃至北美驻军挑衅联邦,似乎都不是偶然事件,背后仿佛有一只手不动声色地落子布局,只等最后水到渠成、豁然贯通的一刻。 而这个突破口,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