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留申基地空旷的停机坪上，这超乎想象的神逆转震撼住了所有人，几分钟前还如枪杆般昂首挺胸戳在原地的北美军将士，此刻一个个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头颈深伏，好像生怕被那火鸟与日同辉的光芒烧瞎了眼。　　　　张啸早知道女皇在帝国三军中积威甚重，可威望高到能让帝国精锐部队刚一看到招风的身影，就跟被风吹折的麦秆似的，齐刷刷磕头叩拜，还是让他目瞪口呆了一回。　　　　他正满脑子跑马，当头突然打下一片阴影，那火鸟毫无预兆地俯冲而下，兜头捞住了他和丹宁。　　　　张啸只觉得眼前一花，再一定睛，双脚已落在了实地上。这一下可比跳楼机还刺激，新闻官一颗心险些蹦出了腔子，咣当咣当砸着胸口，他不得不扶着腰缓了好一会儿，才站直了身子。　　　　这么一看，本就供血不足的脑子里“轰”一声响，刚消停没一会儿的金花炸开了二度，飘得满眼都是。脚底像是踩进了棉花堆，踉跄退了两步，毫无形象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从他悬空而起到再次落地，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周遭已是天翻地覆。他坐在地上，触手所及都是冷冰冰的合金舱板，光可鉴出人影，严丝合缝地拼接出一间约莫有女皇办公厅大小的密室。　　　　与战五渣的新闻官相比，丹宁的反应就要小得多，还能好整以暇地扶了张啸一把。幽云十六见天和战甲打交道，进出驾驶舱的频率和吃饭睡觉不相上下，当然不至于像象牙塔里的小文员这样没见识。　　　　可她还是惊了，这可是战甲招风的驾驶舱，帝国……不，也许是全世界排名第一的战甲！一个人一辈子有几次机会目睹它的风采？更别说进驾驶舱亲身体验一把了！　　　　身前五步远是一座操控台，各色按键和滑动手柄瞧得人眼花缭乱，若非经过特殊训练，恐怕连哪个按键是管什么用的都分不清。　　　　招风的投影就站在操作台前，依然穿着那身古意盎然的长衫，低眉敛襟，如一支精心修剪过的插花，身后是这杀人机器构造精密的“心脏”中枢，“她”却恬淡自如仿佛盛放在同样精心打磨过的瓷瓶里。　　　　“两位，久等了，”不和女皇耍贫嘴时，招风的投影形象还是相当淑女，“都没受伤吧？”　　　　事实证明，女皇还是靠谱的，她就算挖坑给部下跳，至少还记得给人系上安全绳——临行前，她把战甲招风的拟人中控交给了张啸，并且通过丹奴之子远程联系上凡尔赛，让帝都军部把招风的机身调出来。　　　　有帝国第一的智能战甲在手，别说区区一个北美阿留申基地，就是中东那个龙潭虎穴，丹宁也有把握冲进去大杀三百回合，再大模大样地全身而退。　　　　她像个这辈子没发过财的穷光蛋，盯着招风的驾驶台，仿佛摸着一个个金元宝，恨不能往下流哈喇子。　　　　招风似乎看穿了她的念头，很体贴地问：“您想试试吗？”　　　　丹宁从眼睛里往外放光：“可以吗？”　　　　招风温柔地说：“……不可以，您的精神阈值不够，会被神经元系统震伤的。”　　　　丹宁：“……”　　　　不愧是女皇陛下的座驾，连这找抽的特性也是一脉相承。　　　　这时，就像嫌不够添乱似的，操控台上的警示灯突然亮起，电子铃随之响起，极具穿透力地回荡在密闭的驾驶舱里，震得人耳朵和脑仁一起嗡嗡作响。　　　　招风瞥了一眼：“那是战甲饕餮的通讯请求，要接通吗？”　　　　帝国战甲如云，名字起的也是五花八门，张啸也没弄清楚“战甲饕餮”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胡乱一点头，只见下一瞬，帝国五星上将荆玥的三维投影大喇喇地跳了出来。　　　　“——哟嚯，小招风，我们可是好久没见面啦！”　　　　张啸：“……”　　　　原来战甲饕餮是这货的座驾。　　　　丹宁轻轻一磕脚后跟，整个人站成了一杆直挺挺的□□，一丝不苟地抬手行礼：“上将阁下！”　　　　某上将好像这时才注意到战甲驾驶舱里还有两个“活物”，登时露出见鬼的表情：“卧槽……你们俩怎么在这儿？！”　　　　张啸：“……”　　　　丹宁：“……”　　　　这让他们怎么接话？　　　　荆玥继续咆哮：“我的小招风……我都还没摸过‘她’粉嫩嫩的小手，居然被你俩捷足先登了，阿夜怎么能这么厚此薄彼！”　　　　张啸：“……”　　　　这货的画风果然没变，一如既往地两句话就让人想操起重物把他砸趴下。　　　　招风面不改色：“承蒙荆玥上将厚爱，不如我把您这番深情告白录音下来，回头拿给高处长鉴赏一下？”　　　　荆玥：“……”　　　　某上将立时垮了脸，那表情就跟牙疼似的，好半晌才挤出一句：“你怎么好的不跟阿夜学啊？”　　　　活生生的“驯悍记”在眼前上演，新闻官先生彻底无语了。　　　　这一番别开生面的“寒暄”过后，话题终于转向正路，荆玥收起了嬉色，正容问道：“怎么只有你们两个？陛下人呢？”　　　　驾驶舱里只有两个“活物”并一个人工智能，因此像上级作简报的重任当仁不让地落在了丹宁头上。她双手负在背后，保持跨立的姿势，字正腔圆地答道：“陛下听说雷霆军团陈兵联邦边陲，本来是要亲自赶来的，可临时有事抽不开身，就让我俩先过来拖延时间，等待支援。”　　　　荆玥摆摆手，那意思大约是让她稍息。　　　　丹宁把绷得笔直的肩膀塌下来一点儿，尽可能呈现出“放松”的状态。　　　　荆玥又问：“阿夜临走前具体怎么交代的？”　　　　鉴于“阿夜”这两个字从首席上将嘴里冒出来的频率高了点儿，张啸不由自主地留了心。　　　　就见丹宁刚刚放松的肩膀瞬间又绷成了棺材板，笔杆条直地站在原地，逐字逐句地复述道：“女皇陛下说，帝都有统帅长和您坐镇，国会就是有心闹妖也掀不起多大风浪，能动动手脚的也就天高皇帝远、又摊上一个棒槌守将的北美战区了。”　　　　荆玥：“……”　　　　这云十六用正襟危坐的表情复述女皇上刺刀见血的原话，戏剧效果不是一般的强。　　　　一时间，一文一武两位心腹都无语了。　　　　丹宁继续转述：“陛下说，招风的最高时速接近第一宇宙速度，应该赶得及。如果真遇到最糟糕的状况，就让我自己看着办，首相阁下是指望不上的，只要能拖到上将您赶到，就能控制住态势——反正不惜代价，绝不能让两国再次开战。”　　　　三维全息屏上，荆玥点了点头，把和国会扯皮的一应过程全部省略，直接说结果：“我在六个小时前接到元帅密令，担心事情有变，就立刻赶过来了，‘饕餮’大概再有二十分钟能降落，你们撑得住吗？”　　　　张啸瞧了眼监控屏，底下的北美军被女皇专属战甲超凡脱俗的拉风亮相震撼到不行，还在瑟瑟发抖扮鹌鹑，于是迟疑道：“应该……问题不大？”　　　　荆玥上将虽说有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让人想把他一巴掌拍趴下，可真摊上正事还是相当靠谱的。他这边说二十分钟后到，果然当当正正地卡着点儿，战甲饕餮的引擎呼啸声如滚滚雷鸣，破开密云如盖，映出在监控屏上的赫然是招风睥睨无双的身影，以及……底下那一群快被“她”用视线扫射成筛子、只能在狂风中瑟瑟发抖的柔弱鹌鹑。　　　　荆玥：“……”　　　　他大概是想在心目中的“女神”面前端出帝国首席上将八风不动的派头，可惜这和他的一贯画风拐偏得太厉害，绷了一半绷不住了，就这么在战甲饕餮的驾驶舱里笑成朵迎风招展的大萝卜花。　　　　某上将咣咣砸着驾驶台：“噗哈哈哈哈，俾斯麦那眼睛长脑门上的家伙居然也有今天，真是笑死我了！不行我得拍个照留念，回头传到军部内网上，阅读权限设定成9999个论坛币，保准能大发一笔！”　　　　饕餮的驾驶舱表面上看来和招风大同小异，这货坐在操控台前，头顶两根合金软带摆动不定，原本的作用是协助操纵战甲，以及在激战中固定保护驾驶员，此刻却在某上将前仰后合的笑声中扭成两股风中凌乱的麻花，不时试探着掠过他发梢，似乎在琢磨着该不该把这丢脸的主人直接抽飞。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大半的日夜都得和这么个货色待在一起，想想也怪闹心的。　　　　北美军的士气早在招风现身时就消散了大半，等到战甲饕餮携帝都护卫军精锐出现在天际尽头后，剩下的那点不甘也干脆地偃旗息鼓，眼看着降落后的护卫军把包括驻军司令在内的十数位将领上手铐带走，愣是没人吭一句声。　　　　在被带走前，俾斯麦上将回过头，眼神狰狞：“你……这是你早就和女皇陛下串通好的？”　　　　荆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道“这是被刺激的神经不正常开始说鬼话了吗”，面上还得摆出一派高玄莫测的架势，语带深意地回了一句：“没有什么能逃过女皇陛下的眼睛，你到现在才知道吗？”　　　　他背手身后，任由北美驻军司令恶狠狠地用目光狙击，端的是大将风范不动如山，一旁候令的护卫军佩服的五体投地，却不知连这“大将”自己都不知道，刚刚说的那句废话究竟是个啥意思。　　　　首犯就擒，北美驻军由荆玥上将暂且接手，剩下的小兵各回各位，具体如何处置还得等女皇回来才能有定论。　　　　一场滔天祸患，终于消弭于无形。　　　　张啸一直站在驾驶舱的监控屏前，从饕餮现身始，到俾斯麦被押走，整个过程分毫不差地收入眼中。直到尘埃落定，他才微微嘘出口气，掉头看向身旁的拟人投影，欲言又止。　　　　招风转过脸，微微一笑：“想问什么？”　　　　张啸干咳了一声，他下意识觉得自己想问的东西牵涉到帝国军工机密，不该随便打听，可这话憋在心里太久，都快捂馊了，不倒出来实在不痛快。　　　　这凭一条毒舌能把凡尔赛常驻记者噎得少活十年的新闻发言人，难得想起了“委婉”两个字怎么写，一脸便秘似的纠结：“我就是想问，你是……唔，你到底……”　　　　他“到底”了半天也没到底出个所以然，拟人投影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好心地替他补上后半句话：“我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　　　　张啸：“……”　　　　这要是一口认了，是不是也太不客气了点？　　　　“你应该看得出来吧？”招风好脾气地笑了笑：“我是这台战甲的拟人中控，用你熟悉的话说，也就是一个拟人智能。”　　　　张啸心道，废话，这只要不是眼瞎了都能看出来。　　　　但是话到了嘴边，就变成彬彬有礼的：“这我知道，但我不明白的是，您是怎么被装载在一个指环里的？”　　　　新闻官甚至没有意识到，他对一个没有人权的拟人智能用了敬称。　　　　大约人类天生就有慕强心理，会本能地欣赏甚至推崇比自己强大的存在。　　　　“我并不是‘装载’在指环里，那就是我的原身。”招风耸了耸肩，张啸突然发现，这拟人投影的神态举止都与女皇很有几分相似。　　　　他隐约想起丹宁好像对他科普过，所谓的智能中控本质上就是无数代码，又被称为“记忆柱”。拟人智能本身是没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只能凭“记忆柱”记录下驾驶员的行为模式，进行数据分析后加以模仿。　　　　而张啸之所以觉得招风的投影与女皇相似，或许正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她是映照出女皇的一面镜子。　　　　紧接着，他就听招风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是招风战甲的智能中控，原身使用的材料是‘五维合金’，太专业的解释您大概也听不懂，简单说来，这种材料之所以被称为‘五维’，就是因为它具有超强的坚韧度与无可匹敌的延展性，甚至能自由改变形态……唔，就像神话小说里的七十二变一样。”　　　　张啸：“……”　　　　他简直想为本国高尖端的军工科技献出膝盖了。　　　　新闻官摇摇头，表情复杂得很，良久，终究忍不住感慨了一句：“我就不明白了……帝国军工都牛逼到这份上，怎么还没把联邦给揍趴下？”　　　　“如果是女皇陛下来回答这个问题，她应该会说，武备和科技只是其次，决定战场胜负的关键最终还是‘人’。”即使对于张啸半开玩笑的疑问，招风依然一丝不苟地作出答复：“不过，我觉得更直观的原因，还是没钱。”　　　　张啸：“……”　　　　他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出毛病了：“你、你说什么？”　　　　女人看了他一眼，这拟人投影不知是什么构造，不仅衣着装束纤毫毕现，连面部的微表情都栩栩如生，就这么一瞥间，张啸分明从她的眼神中捕捉到不容错认的无奈与讥诮。　　　　“你知道单就我一台机甲的造价，是多少吗？”‘她’问。　　　　张啸想了想，迟疑地给出一个答案：“两艘核动力航母？”　　　　“那是饕餮的造价。”招风老实不客气地纠正道：“至于我……不计之后的日常维护和装备更新，单是一个拟人中控就足够造出十架饕餮！”　　　　张啸：“……”　　　　新闻官先森眼神发直，在心里默默做了回等价换算，登时不言语了。半晌，他讪讪揉了揉鼻子：“那还真是……不太少。”　　　　这一台战甲的造价，居然相当于帝国一年税收的三分之一，难怪帝国在研发出招风后，就再没有类似的机甲问世，想来即便以帝国的国力，要担负起第二台”超级战甲”也着实不是件轻松的活计。　　　　否则，同等战力的战甲只要再来那么三四架，别说中东，就是联邦统帅在世，率领联邦精锐卷土重来，也只有被按倒在地挨踹的份。　　　　张啸干咳一声，讪讪地笑了笑：“不愧是唯一能自主作战的智能战甲，这造价对得起你的出场费了。”　　　　“你说错了，”招风打断他，在新闻官抬头看来时，轻声纠正道，“我并不是当世唯一能全自主作战的人工智能，最多只是现役战甲中唯一能自主作战的拟人智能。”　　　　张啸眨眨眼，听出了这含而未发的弦外之音。　　　　“那除了你，还有第二台这么牛逼的战甲吗？”鉴于这个问题可能触及帝国机密，他问得很谨慎：“是帝国还是联邦战甲？那个……如果不方便的话，你也可以选择不告诉我。”　　　　“没什么不能说的，虽然我猜，陛下和统帅长他们大概都不太愿意主动提起。”招风的态度很坦然：“其实即便是我，也是在‘她’的基础上研制出来的……那台战甲，名叫‘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