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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公元2475年,地球历七十年,第三次世界大战结束的第七十个年头。    长达十年的战火遍及七大洲、四大洋,金戈所指之处无非焦土,而当硝烟散去、尘埃落定,唯余两大政权彼此对峙。    联邦和帝国。    地球历六十五年,也是帝国女皇凯瑟琳·德·博尔基亚加冕登基的第六十五个年头,争战数十年的两国终于在谈判桌前坐下,正式签署了停战协约。    就算三战流出的血还没完全干透,就算两大政权结下的仇怨绝非短短七十年就能化解,就算一手开创帝国基业的女皇陛下早已钉在联邦的耻辱柱上,背负着不折不扣的“暴君”骂名。    这一切加在一起,也敌不过两国民众对和平的渴望。    ——这是张啸看过无数版本的史料后,对两国这段横亘半个多世纪的恩怨情仇的总结。    虽然是帝国子民,但怀揣民主梦想的张啸对女皇和为虎作伥的凡尔赛相当不感冒。此番凡尔赛主动邀约,他心知肚明是自己那篇一鸣惊人的报道惹出来的麻烦,据说报道发布后,凡尔赛已经快被媒体的唾沫星子淹没了,国会紧急召开了三轮会议,议题全部围绕报道指控的内容。    ——帝国博斯普鲁斯要塞司令哈布斯堡吃里扒外、走私军火,甚至与外敌勾结,引狼入室,瞒住要塞前哨站遭遇外敌侵袭的消息,坐视前哨站三千将士被越过土耳其海峡的中东武装屠戮一空却不闻不问。    可以想见,这篇报道一经发表引起了多大的轰动,又给国会和凡尔赛惹来了多大的麻烦。    凡尔赛会找上门来,是在张啸意料之中的。他一边暗搓搓地鄙夷唾弃,一边又忍不住好奇,凡尔赛会提出什么条件来平息事态。    但他做梦也没想到,当他赶到约定地点,出现在面前的竟是那天晚上替他打发走追袭机甲的神秘女子。而更没想到的是,这人竟是凡尔赛凯瑟琳女皇座下的首席秘书官。    这操蛋的人生还能再玄幻一点儿吗?    事实证明,张啸先生的想象力太贫瘠了,人生没有最玄幻,只有更玄幻。    五分钟后,张啸张大了嘴,看着薄薄的嘴唇几乎能往里塞入一个鸡蛋,眼珠子都要凸出眼眶:“你、你说什么?你要我进凡尔赛为女皇效力?你脑子进水了吗!”    被怀疑脑子可能出现线路问题的首席秘书官小姐好整以暇地坐在原地,手心里捧着个骨瓷杯,一汪玛瑙色的茶汤浮在杯中,与她红色的眼睛相映成辉。    她喝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你没有选择。”    张啸:“……”    男人简直要被她逗乐了:“我没选择?你在说笑吧?”    安娜从风衣口袋里掏了一把,随手抛在茶几上,只听叮咣一阵乱响,各种型号的金属弹头在探灯下折射出冰冷的光。    张啸刷的变了脸色:“安娜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这两周来,各方势力寄给您的东西,”安娜单手支颐,淡淡地说,“如果不是凡尔赛截了下来,它们本该出现在您的住处。”    张啸不说话了,两腮咬肌绷成一道凌厉的弧线。    “您心里应该很清楚,没有凡尔赛插手,早在两个星期前的那天晚上,您就已经没命了。”安娜说,“哈布斯堡的报道一出来,您立马成了各方势力的眼中钉,寄子弹恐吓还是轻的,没准哪天就当街跑出来一个精神病枪手,或者是一辆刹车系统失灵的悬浮车超速碾过,又或者是您的公寓无故起火,而火警系统不知怎的突然失效了……”    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各种可能发生的“意外”,越说越来劲,张啸表情还算镇定,浑身汗毛已经随着她的描述变换过各种诡异扭曲的造型。    他终于忍无可忍:“你到底想怎么样?”    看在对方是女性,尤其还是美女的份上,张啸绅士的把那三字国骂给咽回去了。    安娜坐直了身子,为显郑重,稍稍收敛了笑意:“我们希望你能为凡尔赛工作。”    张啸嗤之以鼻,强忍着才没明目张胆地切出来。    “我不知道你是从什么渠道得到的消息,但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如果想将哈布斯堡治以叛国罪,为那屈死的三千帝国将士讨回公道,仅凭一篇报道是绝对不够的。”安娜毫不客气地指出关键,“哈布斯堡家族树大根深,始祖甚至能追溯到一千多年前的神圣罗马帝国,三战初期开始就表态效忠帝国,是帝都数得着的名门之一。牵一发而动全身,凡尔赛不会因为这么一篇报道就将其治罪。”    张啸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可正因如此,他才更不甘心,恨得眼睛都发红了。    这个问题还得追溯回三战时期。当时凯瑟琳女皇还没加冕,她身为博尔基亚家族的养女,从先代家主处继承了公爵头衔,英女皇伊丽莎白五世钦赐封号“蔷薇”,官方称其为“蔷薇公爵”。    战事初起,蔷薇公爵挟雷霆之势发难,一度横扫亚欧大陆,像赶鸭子似的把猝不及防的政府联军从北半球赶到南半球。可打江山容易,要想守住这片浴血奋战拼来的国土,就不是光凭铁腕手段能做到的。    与前联邦时代的任何国家不同,二十五世纪的帝国国土空前广袤,包括亚欧大陆西域、南北美洲、将近两万平方公里的海洋领土,以及数以百计的群岛。由此带来的问题也相当棘手,内有民族、宗教争端,原住民和新移民纠纷不断,外有联邦、中东武装虎视眈眈,内外危机错综交杂,差点儿把新生的帝国政权当头打翻。    这种局势下,要是再和各行省的贵族世家闹翻了,凡尔赛的日子也不用过了。    在帝国建国之初,凡尔赛对各大世家的态度是胡萝卜和大棒子齐上——要借助门阀势力稳定局势,就不能只谈空话,必须得许以实际的好处拉拢人心。可时日久了,世家门阀居功自傲,甚至连象征皇权的凡尔赛都不放在眼里,这就不太好了。    由此可见,共同创业的人大都逃不过“四同”的结局:同舟共济,同床异梦,同室操戈,同归于尽,无论两千年前还是两千年后,无外如是。    张啸恨恨一咬牙:“所以,那死在中东武装枪口下的三千将士就白死了吗?凡尔赛口口声声为帝国人民的福祉着想,真碰上硬茬,就打算脖子一缩,装没看见吗?”    他越说越恨,手里的茶杯被他捏得嘎吱作响。    安娜托腮看着他,眼睛里的兴味之色越来越浓。    “死了就死了,”她轻声说,“又不是你的父兄亲人,至于这么激动吗?”    “咣啷”一下巨响,张啸手中的茶杯被狠狠摔在地上,当即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尖锐的玻璃碴迸溅的到处都是。    男人脸色铁青地站起身,想也不想就往外走。    眼看这人一只脚已经踩住门槛,安娜终于赶在他摔门前亮了底牌:“真这么为那三千将士不值,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    张啸头也不回:“什么交易?”    “我向你保证,只要那篇报道的内容是真的,哈布斯堡家族一定会付出他们该付的代价。”自打见面以后,安娜头一回正色地说,“正义或许会姗姗来迟,但绝不会失约!”    张啸捏着门把的手紧了一下,转过头来:“我要付出什么代价?”    安娜懒洋洋地靠在沙发椅里:“……为凡尔赛效力十年。”    张啸眉心微动:“为什么选我?”    “明知这篇报道刊发出来,会给自己招惹无穷无尽的麻烦,说不定连小命都得赔上,还是义无反顾地撞上哈布斯堡这艘大船,可见你胆气不弱。”安娜意有所指地笑了笑,“凡尔赛的聪明人太多了,偶尔来个傻大胆换换口味也不错。”    张啸:“……”    他姑且把这话当成一种褒奖……吧?    男人思忖了片刻。下这个决定并不需要花太长时间,很快,他低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刚才做的承诺,是以凡尔赛的名义吗?”    安娜微笑着摇摇头:“不……”    张啸眉梢微扬,就要开口。    安娜缓缓站起身,把那句话说完整:“我今天许下的承诺,是以帝国女皇凯瑟琳·博尔基亚的名义!”    张啸神色微凝,在长达半分钟的时间里盯视着安娜,一声不吭。    安娜坦然地任由他打量。    不知过了多久,张啸微微呼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些。他说:“……好。”    只一个字,就将他本该平凡的下半生拨拉到另一条完全不同的轨道上。    在“弃明投暗”之前,张啸是个靠笔杆子吃饭的文人。文人毛病多,清高、愤世嫉俗,看什么都带着透视眼,恨不能扒开皮毛血肉,把骨头缝里嵌着的阴谋挨个儿挖出来。    可这样的人毛病虽多,有一点却值得称道:他言出必行。    比如某位愤青的张先生,他再怎么看不惯女皇和凡尔赛的做派,既然应承了为这个“腐朽的□□政权”卖命十年,就一分钟也不会缺斤短两。    于是乎,三日后的清晨,时针恪尽职守地走完七十二小时,指向了八点整。与此同时,一身崭新西装的张啸卡着秒点,走进了凡尔赛主宫的金色大门。    然后,他就被迎面而来的金碧辉煌闪瞎了眼。    凡尔赛宫始建于九百多年前,一度曾为法兰西政权核心,其奢华恢宏自不用说。而凯瑟琳女皇入主凡尔赛后,又在此基础上做了一些小小的改动,宫殿整体构架和装潢风格没有改变,只是华丽程度翻了番,每个角落里都闪烁着人眼可见的金光,对青光眼的人来说简直是丧心病狂。    凡尔赛作为帝国权力中枢,自然不像菜市场一样由着人进出。经历了重重安检,透视射线几乎把张啸全身上下每一刻细胞都翻查了一遍,他总算全须全尾地过了关,看到了前来接人的安娜·贝拉。    张啸喘了口气,不无恶意地嘲讽道:“你们每天上班都折腾这么一番,岂不是刚坐进办公室就该考虑中午吃什么了?”    安娜沉默了一秒,考虑到这小子还是新人,决定宽宏大量地不跟他一般计较,就事论事地答道:“那倒不至于,只有头一回进主宫的人才需要安检,像我们这种老员工都有专门的员工通道,可以直达办公区。”    两人沿着汉白玉楼梯上了二楼,从进入海格力斯厅开始,不时有西装革履的文员夹着阅读器埋着头匆匆走过,打照面时才看清是安娜,又忙不迭地停下来打招呼。    且不说工作强度如何,单是这份忙忙叨叨的脚下功夫就够考验人的。    目送第N个文员从身边走过,黑色西装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张啸没来由觉得,这金碧辉煌的凡尔赛主宫就像一台巨大的机器,黑色的骡子们沿着固定的轨道往来穿行,周而复始,以此维持住机器的运转。    他忍不住问道:“凡尔赛一共有多少工作人员?”    应该是同样的问题回答过太多遍,安娜想都不想就答道:“连跑腿打杂的实习生都算上,不下两千人吧。”    张啸舔了舔唇角:“那像你这样,能接触到国家权力核心的高级幕僚有多少?”    安娜好像有点儿领悟到他想问什么:“那就不好说了,毕竟高级官员和红袍议员背后都有自己的幕僚班子,这些人的数量可没法统计。”    张啸问:“这么多人,你们怎么保证他们都效忠于凡尔赛,不会私底下捅女皇两刀?”    安娜相信,凡尔赛两千多名工作人员中,每个人都曾暗搓搓地有过类似的想法,可到今天为止,还没一个人敢在她面前把这疑问大剌剌地问出来。    这算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作死不嫌事大?    “你担心的情况当然不是没可能,”她温和地说,“虽然凡尔赛制订了相应的规章,防范这种情况发生,可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谁也不敢保证没有空子可钻。如果真出现这种情况,那就太不幸了。”    张啸一挑眉,生物趋吉避害的本能告诉他,现在不是插嘴的好时机。    “对那个故意在背后使绊子的人来说,这实在是太不幸了,”果然,安娜语气温柔地说,“这意味着,那人下半辈子都将面对来自凡尔赛的疯狂报复,希望他的直系亲属不要太多才好。”  张啸:“……”    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一时间,全身的血液都有凝固的趋势,仿佛被这字句里的森寒杀意冻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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