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和江源清发生正面冲突这件事的起因,元尹已经记太不清了,但她可以确定的是,应该和这个小蜜蜂无关。
当时这个小蜜蜂,虽然江源清也是强烈拒绝的,但最后在藤蔓的说服之下,她还是坚持佩戴了一个星期。
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大家积怨已久的情绪,加上一直上不去的数学成绩,任何一件小事都足以点燃大家群情激愤的情绪。
但群情激愤容易,之后的代价也很惨重。
江源清因为那件事,病休了两个星期,这两个星期,学校请了退休的老教师过来代课,但老先生因为年纪大了,体力根本吃不消,一节课的内容要分两节课上,大大地拉慢了整个教学进度。
而学校由于师资的配比,根本没有能力给他们换一个数学老师,江源清在病休回来之后,依然是他们的数学老师。
一直到上了高二之后,高三退下来的毕业于清华大学的王老师,接手了他们班,江源清才终于脱手去带了新一届的高一。
后来听说她带的那一届高一的数学成绩是年级第一,而他们即便是换了清华毕业的数学老师,数学成绩也依然没有突飞猛进,当然成绩受很多因素的影响,不能一概而论。
不过,那些都是后话了。
冲突事件发生之后,两败俱伤,他们在之后相处的一个半学期里,对双方来讲都是煎熬。
在人生这辆列车上,邂逅的每一段缘分和际遇,最终都不知道在哪一站就会消失,有的成为遗憾,有的变成回忆。
但那时候,根本不相信,会有遗憾。
事实上,在之后的同学聚会上,大家说起江源清,更多的是对自我的反思,还有对她发自内心的愧疚。
单海中学实在太大,元尹找了很久,终于在连接宗文教学楼和明因实验的二楼天桥上,看到了远处站在白玉桥上紧紧地抱着书本的江源清。
元尹恍然间想到了一个很美的意境,“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只是此时,江源清的身影,孤寂落寞委屈,她的眼里含着泪,看不见风景。
元尹找了最近的楼梯下楼,然后全力奔向她,当她气喘吁吁的站在她面前。
江源清却笑了,带着眼泪笑了,说,“你是怕我跳河吗?”
元尹赶紧摆摆手,虽然有那么一瞬间,她是有想过,所以才那么着急地从楼梯上跑下来,甚至还因此拌了一脚,差点摔下楼梯,想起来还真有点尴尬,转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面包递给江源清。
江源清没有接,嘴唇干巴巴地说,“我不饿!”
“不是给您吃的!”说着她摸了摸口袋又掏出一个小面包,撕开包装袋,掰了一小块丢进河里说,“喂王八!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跑出来喂王八,看到它们吃得很开心,就会跟着变得开心起来!”
江源清勉强破涕为笑,说,“这里没有王八!”
元尹这才想起来,学校的王八都养在五洲河里,白玉桥下的水连接的是校内的人工小溪,和五洲河不相通,尴尬地看着桥下说,“您看,有金鱼,喂鱼也是一样的。”
江源清又沉默了,把手里的面包捏得变形,没有接话。
此时的江源清也不过25岁,比2013年的元尹大不了几岁,北师大的高材生,毕业之后满腔热情参加工作,却惨遭滑铁卢。
教学业绩上不去,学生的不理解,各方压力,到处碰壁,身陷囹圄,却无力扭转局面。
元尹看着她无助的样子,仿佛看到了那天晚上,发生医疗事故之后,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游荡的那个无助的自己。
“江老师,还记得您刚刚在黑板上画的正弦曲线吗?”元尹看着脸上毫无血色的江源清说。
她听到正弦曲线,脸上恢复了点血色,动了动嘴唇,转头问她,“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您画得图都特别标准,看起来和书本上一模一样。”元尹摆摆手,不好意思地笑,顿了顿继续说道,“江老师,虽然我数学不好,但我觉得数学是一门特别神奇的学科,真的!就比如正弦曲线吧,我觉得我们的人生轨迹,就很像正弦曲线,起起伏伏,有最高点也有最低点。当我们处于最低点的时候,也就说明没有再往下落的可能性了,接下来只会越来越好!低谷之后就是上坡路...”
“江老师!”这声江老师洪亮有力,是50个人的力量和心声,尾音在河面上回旋了很久。
元尹回头,藤蔓、程英桀、安冉、申屠、省省,还有秦戈以及其他同学,整整齐齐的,全都站在桥下。
她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又进入了另一个平行时空。
当年,大家对江源清的抵制和抗拒,是胡南实无数次思想工作和学校多方协调都束手无策的难题。
现在,好像有了不一样的结局。
江源清过了许久,才低着头沉默着,缓缓转过身,眼泪湿润了眼眶,好像刚刚所有的无助和黑暗,都被那一声有力的“江老师”驱散,又恢复了向着风勇敢向前走的勇气。
藤蔓小跑着过来,接过江源清手里的书说,“江老师,课件我都已经给您打开了,就等你了!”
秦戈把贴着透明胶带的小蜜蜂打开,音量开到最大,对着麦克风说,“我把它捡起来了,也修好了,还能用!”
刚刚他还说,不要捡了,捡起来也修不好,修好了也不要了。
“江老师,如果您嫌它丑,我再买个新的吧!”程英桀抢过麦克风喊道。
江源清莞尔一笑,脸上终于出现了那个久违的梨涡,动动干巴巴的嘴唇说,“拿过来吧!能用就行,不要浪费!”
程英桀把小蜜蜂还给秦戈,然后大家纷纷推着秦戈说,“拿过去拿过去!”
元尹感觉眼睛有点酸,凑进江源清耳边说,“江老师,正弦曲线开始上升了!”
江源清抬起眼镜,揉了揉眼睛,给她递上一个感激的眼神,整了整被风吹得有点凌乱的头发,跟着藤蔓往教室走。
元尹追上程英桀,急切地问他,“哎,我不在的这会儿,教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啊?怎么忽然,大家就...”
“什么叫忽然啊?大家不是被你慷慨激昂的演讲感染了吗?”程英桀奉承道。
元尹难以置信,当年这么大的事,难道就这样皆大欢喜了?她知道也许自己的那翻发自肺腑的措辞,确实对大家有所触动,但要达到完全扭转局面的效果,还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