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阿姨就这样一直静静地看着他们吵吵闹闹,嘴角带着点淡淡的笑意,但元尹从来没见过她开怀大笑的样子,她笑起来一定很美,她想。
这时,主卧房间的门开了,出来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低着头垂着眼睛,一脸颓废的样子。
“一起吃点吧!”徐阿姨嘴角的那点淡淡的笑终究也不见了踪影。
“吃什么吃!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男人忽然怒吼起来,声音嘶哑锐利,和砂纸摩挲水泥墙面一样,发出刺耳的声音,令人不悦,和徐阿姨温和的语气,形成鲜明的对比。
“爸!我这有客人呢!”元尹很少见到李宥这么大声说话,即便他生气吵架,也总是斯条慢理地,按照逻辑有理有据地娓娓道来。
他说过,即便是和人争辩,也要把细节说得很清楚,这样才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现在,他显然没有想要阐述任何细节的意思,此时他也只不过是一个17岁的少年,有想要保护的人,也有让他乱了方寸的事。
“有客人就不能小点声啊!你知道我昨晚几点睡的!”他倒了一杯水,把玻璃水壶重重地砸在玻璃茶几上,水是刚烧的,水壶很满,溢出一滩水,打湿了盘边纸巾盒里的大半包纸巾。
“你这么晚睡,怪谁啊!是我?还是我妈?叫你去赌博的?你每天凌晨回来考虑过我妈的感受吗?她晚上睡不着,你不知道吗?”李宥放下筷子,推开椅子站起来,整个人都冒着火气。
程英桀感到情况不对,赶紧踢踏着拖鞋,过来拉住他,“李宥,少说两句!”
“你小子长本事了是吧!还教训起你老子来了!”说着把手里的水杯重重地摔在地上,玻璃杯碰到地砖,变成一颗颗晶莹的碎屑。
这个杯子是李宥从工艺品展会上,买回来专门喝白开水的杯子,一共三个颜色,蓝色、黄色和粉色,水倒进杯子就能变成相应的颜色,虽然白开水喝起来还是白开水的味道,但颜色看起来却是果汁的样子。
程英桀不喜欢喝白开水,就喜欢来李宥家用那个杯子喝水,李宥固定给他用黄色的那个,看起来像芬达,他最喜欢的碳酸饮料,现在摔碎的那个,就是黄色的,展会结束了,买不到一模一样的。
其实李宥的爸爸在家的机会并不多,他一般都是凌晨回来,洗澡抽烟拿钱吃早饭,就又出去了,像这样吵架的场面,元尹也是第一次见到。
她看着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忽然有强烈的预感,他要过来打李宥,情急之下本能地站起来,挡在了他们前面,程英桀和李宥根本没反应过来,那一巴掌就甩在了元尹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接着耳朵嗡嗡直响,周围的声音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程英桀赶紧放开李宥,过来扶住元尹。
“李建国!你到底想干什么!”李宥拽紧拳头,低头朝他吼道。
他可能意识到父子两要是真打起来的话,他并不占优势,终于选择摔门而去。
“元尹,不好意思啊,你没事吧?英桀,麻烦你照顾下元尹,阿姨不舒服,先进去了。”元尹的耳朵听不太清,但她清楚地看到她胸口剧烈地浮动,她的情绪却好像从来都不会爆发一样,嘴角大多时候都带着淡淡的笑意,好像就是为了告诉大家,‘我很好,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
这顿饭,就这样草草收场,绵绵受到了惊吓,被程英桀送回了家。
李宥在李建国摔门出去之后,拽紧的拳头捶在了铁门的背后,终于释放了所有的力量。
接着,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从冰箱里拿出一支棒冰,递给程英桀,说,“给她敷一下脸!”
他递棒冰过来的那只手,血淋淋的,擦破很大一块皮,肌肉几乎裸露在外面。
程英桀抓过他的手说,“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他一把缩回去说,“不用,我去洗碗!”
程英桀站起来,拦在他前面,“这么大一个伤口,去洗碗,你手不要了?!”
“不要管我!”他一个人躲进厨房,锁上了玻璃门。
程英桀终究还是没能拦住他,回来给元尹敷脸,她慢慢缓了过来,一点一点恢复了听力。
他们在玻璃门外往里看,他一直低头在专心致志地刷碗,好像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这上面,侧过头的时候,却是满脸的泪痕,大概是洗涤剂触碰到伤口,实在太痛了,她多么希望,洗涤剂刺激伤口的疼痛能盖过他心里的伤痛。
元尹拉程英桀回客厅坐着,他需要一个不被打扰的空间,独自消化那些灰暗的情绪。
半个多小时之后,他终于洗好碗出来,只是那只手已经浸泡得起了好多褶子,伤口和福尔马林里浸泡过的肌肉组织一样,毫无血气。
程英桀从储物柜里把药箱拎出来,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笨手笨脚地给他处理伤口,“痛吗?”
他红着眼眶,摇摇头,麻木得好像这只手已经不是他的了,任凭处置。
元尹只能在一旁,看着程英桀瞎折腾,如果她没有受伤,她能亲自上手给他清创包扎,也许还能帮他减少一些疼痛,但现在的这点痛,对他来说可能也根本就没什么。
夏日的午后,太过闷热,总要下一场雷雨,来释放这挥之不去的闷热,雨过天晴,一切都变得明朗起来。
元尹走到阳台的落地窗前,惊喜地发现出太阳了,天边挂起了一道彩虹,“李宥,你不是会摄影吗?给徐阿姨拍张照吧,就这个角度,可以和这道彩虹合上影!”
她想,如果,最后什么都留不住,那至少,要留一些念想。
“你怎么知道李宥会摄影?”程英桀给他皱皱巴巴地贴上三条创口贴,抬起头问。
“我告诉她的!”他说,接着动了动手,站起来,没有任何迟疑地说,“我去叫她!”
为什么?他为什么又说这句话?明明他并没有告诉过她,他会摄影。为什么她每一次的脱口而出,他都要帮她遮掩。
过来好一会儿,李宥带着徐阿姨从房间里出来,元尹看看窗外,彩虹还在,只是颜色已经开始变淡,而她,嘴角又有了点淡淡的笑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雨过天晴了,万物都变得明朗起来,也包括她。
“徐阿姨,窗边有彩虹,你站这,和彩虹合个影!一定很好看。”元尹指指窗外的彩虹说。
她整了整头发,说,“好!”
阳台、彩虹、落地窗,倚着栏杆,嘴角带着淡淡笑意的徐虹雨,她的名字和这张照片都很雨后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