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后,元尹还是喜欢在黄昏时分,爬上求是楼的顶层露台,靠在西面的栏杆上,看着夕阳一点一点收敛起光芒,安安静静地从天边落入麒麟山的背面。
麒麟山上,巍巍屹立着一块巨石,百丈有余,寸草不生,形状奇特,酷似神兽麒麟,故名麒麟山。
传说:麒麟出没处,必有祥瑞。
单海中学坐落在麒麟山脚下,受祥瑞之气的熏陶,钟灵毓秀。
百年名校,人才辈出。
“元尹...”
露台空旷,在声波触碰到天文台的一瞬间,隐约可以听到尾音的回声,在空中盘旋片刻,便消失在落日的余晖中。
单海中学搬进新校区已经二十多年了,虽然学校的建筑,质量过硬,砖红色的外墙依旧色彩明艳,但露台的铁拉门已经有部分油漆开始脱落,在阳光和酸雨的作用下发生氧化,开始出现依稀可见的铁锈。
程英桀站在门口,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前额的一撮头发被汗水打湿,衬衫也分成两个颜色,蓝色和被汗水浸湿的更深的蓝色。
空中整好还剩下半轮红日,映红了半边天。
元尹收回目光,缓缓地回过头,说,“你来啦?”
程英桀摇摇头甩了甩前额有点湿漉漉的头发,走到她身边,以同样的姿势趴在不锈钢栏杆上,在接触到栏杆的瞬间,微微感觉有一丝余温,下意识地直起身,双手叉腰。
“怎么不坐电梯?”看他浑身散发热气的状态,元尹知道,他一定是爬楼梯上来的,而且是一步两格甚至是一步三格往上跳跃上来的。
“我们学校的电梯,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是给我们坐的啊!”程英桀随口答道。
“可是我们已经不是学生了啊!”元尹摊摊手说,“你不会这么老了,还以为自己是学生吧?”
“不是,就我...上来的时候碰见陈主任了,然后就...把电梯让给他坐了。”
现在坐电梯也需要让座了?
说完,大概自己都觉得逻辑不通,不好意思地笑了。
“桀桀,你知道,我为什么,比起日出更喜欢日落吗?”
她第一次喊他“桀桀”,也是在这个露台上,18层露台离地面的高度,很难让地面上专心玩球的他听见,好在“桀”字的发音是上扬式音调,她就这样用这样个特别的称呼,把他喊到露台上看日落。
后来,他告诉她,“桀桀”是拟声词,形容小人奸笑的。
她说,那我只对着你,发出小人奸笑。
“可是,尹尹,日出,是你喜欢,就能看得到的吗?你知道日出是几点,你起床又是几点?”程英桀小人奸笑道。
元尹打开水杯,咕噜咕噜往里灌,直到鼓起的腮帮子再也装不下,再一齐咽下,然后重重地盖上杯盖,溅出两滴水,滴落在水泥地面上,地面滚烫,没一会工夫,就蒸发干了。
“那是因为,没有值得我早起的理由!要不然你明早请我吃豪华早餐试试?”她义正言辞地说。
程英桀接过她手里的水杯,点点头,说,“可以啊,那试试?”
其实元尹说的豪华早餐就是单海特色早餐,嵌糕和豆腐生的搭配,无非就是加鸡蛋加油条加肉加猪肚,也就五十元上下而已。
他掀起衬衫,扇了两下,稍稍感觉凉快点,继而在栏杆上端端正正地趴好,转头看着她,忽然深情地喊她,“元尹!”
“嗯?”
“我们有多久没一起看过日落了?”
“高中毕业就没有了吧,10年了?”
“以前陪你看日落,感觉你好傻好中二,每天看个太阳下山,既不研究太阳系也不是为了测太阳高度角,简直无聊透顶。”
元尹撇了他一眼,等他后半段的转折。
“现在觉得,我们就像这样,静静地待着,也挺好的,至少你还在身边。”
元尹被他突如其来的语无伦次的煽情弄得有点不知所措,转头看他的一瞬间,竟捕捉到他眼里的一点晶莹亮光。
“你放心,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她尴尬地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坚定地说。
程英桀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刚有点失态,好像有点矫情,开始转移话题,“太阳下山了,我们可以走吧!”
本想着,即将上演一幕感怀青春,追忆过去,最后可能要抱头痛哭的大戏,只是情绪状态刚刚被调动起来,还没发酵,更没来得及尽情演绎,就被强行喊停,只能戛然而止,兴致全无。
慢慢地最后一点红渐渐消失在天边,只剩一片晚霞染红了整个山头。火红的霞光,犹如一只神奇的巨手,徐徐拉上渐暗的夜幕,昭示着一天的结束,又像是天上的颜料被打翻了,才洒落在天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