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给没有经历过的人听，人们可能会不信，高歌在床上经过了三天的修养，她的手腕，竟然奇迹般地生还了。　　　　那晚回来后她就睡过去了，一觉睡到翌日晌午，再睁眼时，左手腕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愈合，再过一日，高歌已经能轻微地活动活动，而且也不会因牵扯到伤处而痛得龇牙咧嘴。　　　　直到今日，即第三日，她的左手腕几乎已经感觉不到什么痛感，除了不能提拿重物外，基本可以活动自如了。　　　　“真是神奇！”高歌一边躺在床上活动手腕，一边惊叹不已，“这也太快了吧！”　　　　少年眼里也满是惊讶，此刻他正趴在床沿上看高歌活动手腕。　　　　“看起来那血痂不日就会脱落，希望不会留下什么疤痕。”少年不无担忧地说。　　　　高歌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倒是没有在意那么多，眼下有机会能再次拥有健全的四肢，她的心里忍不住地雀跃欢呼。　　　　“留疤就留疤，只要能走能跳，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留几处疤痕算什么。”高歌声音里已难掩喜悦。　　　　“那可不行，你将来是要嫁人的，嫁人时身上怎么能打着补丁？”少年毫不犹豫地回道。　　　　高歌今儿高兴，不和少年那过于形象的比喻计较，“那我不嫁人不就行了，有补丁也是我自己的事。”　　　　“你不嫁人怎么行，我还指望收点聘礼，作为去京城考神通的盘缠呢。”少年冷不丁说道。　　　　高歌扭头看向少年的脸，他正笑嘻嘻的，如画的眉眼弯成精致的弧度，看不出是在玩笑还是认真的。　　　　这小子道行越发高了，真不知他是何方妖孽化成的人形！　　　　“你想考神通？”高歌鄙夷地盯了他一眼，“你有什么本事？”　　　　“我师父是神通一品，虽然我不及他老人家，但我说不定也能考上神通二品三品啊。”少年说话声音由大变小，明显的不自信。　　　　高歌见少年有点耷拉的脑袋，又心软了，“其实就我看来，这神通一职也未必难考。”　　　　听高歌这么说，少年重又仰起小脸，“这是你有所不知，神通制自大通帝国建国以来便存在了，但每年能考取神通的人却寥寥无几，哪怕是六品七品，也足够令世人仰望了，”少年似乎是越说越灰心，不由有些唉声叹气起来，“只是有的时候，连着几年帝国也出不了一位神通，在我印象里，只有一年，一下子出了三位神通大人，那一年把皇帝爷高兴的呀，不但大宴群臣，而且破例大赦天下，还把全年的赋税也减免了三成，全天下没有谁不拍手称快的，那三位神通大人更是被人们称作是‘神通三杰’，一直受世人追捧爱戴。”　　　　高歌听得出少年话语里那份崇拜与向往，看惯了他阳光灿烂的样子，现在极不习惯他哀叹连连，“这‘神通三杰’真有这么厉害？会不会是考官为了哄天子高兴，考试故意放水啊？”　　　　少年闻言竟惊得跳起，不管不顾地去捂高歌的嘴，“别这么大声，那其中一杰离咱们不远，小心被人听见！”　　　　这一点高歌倒是没有想到，她扭头躲开少年的魔爪，“是谁？”　　　　高歌看少年明明一副八卦嘴脸，还故作神秘地往窗外和门口瞅了瞅，“他就是玄北王二世子，现玄北营主帅，玄威大将军羽鸿夜！”　　　　原来是那位差点遇刺的将军啊，高歌得知后嘴巴不由张成了“O”形。　　　　两人本想扒着床边继续八卦下去，此时却有敲门声响起。　　　　“一定是师叔派人来接你了！”少年一扫之前的颓然，蹦跶着去开门了。　　　　门一开，果然是上回抬担架的两名壮汉又来抬担架了。　　　　这一次众人驾轻就熟，没一会儿就出了门。　　　　一路上，高歌时不时将左胳膊抬起来晃动两下，扭扭腕子，撑撑五指，仿佛今日的风中都飘着清香，鸟鸣得也格外欢畅，树上的叶子都在为她的好心情沙沙作响。　　　　少年他师叔，不，应该叫他刘不得刘供奉大人，虽然医治手法叫人触目惊心噩梦连连，但这效果真是立竿见影，古人云伤筋动骨一百天，她这仅仅三天就活动自如了，高歌终于不觉得自己是个废人了，照这么下去，她能下地走路的日子也指日可待了。　　　　由于心情愉悦，也不觉得路程遥远了，其实还是和上次一样，他们差不多中午的时候才赶到了军营，守卫的二人走过场一样翻看了少年递过去的令牌，冲着少年打趣一番也就放行了。　　　　待进入那间充满药香的小屋子，躺在那张满是血迹的小竹床上时，高歌才想起，她健康的手腕，她的活动自如，是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刘不得一如上次那样早已坐好在竹床前，只是这次他是坐在高歌放脚的那一端。　　　　“今天是要接踝骨吗？”高歌见刘不得将众人支走，一想起上次那惨烈的景象，就开始没话找话地想要缓解一下紧张的心情。　　　　“要不然呢，我干嘛坐在这里？”刘不得可不会理会他人的心情，能搭理高歌只言片语已实属不易了，此时他已经开始动作，弯下身子，张开了嘴。　　　　高歌微微抬着脑袋盯着脚下，只见上次那只临别时吸饱了她血的雪蚕，此时又恢复了通体雪白的模样，从刘不得嘴里爬出后就钻入了高歌的裤腿里，裤子挡住了高歌的视线，高歌将脑袋躺了回来。　　　　果然，没多久，那种有蠕动的物体往腿上血肉里钻的痛苦感觉就回来了，高歌因为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有了心理准备，虫子钻入身体这一心理方面障碍起码是克服了，又一想起被那虫子钻一遍之后不出几日她就能活蹦乱跳了，心里激动地砰砰直跳，无论多痛她此刻都能忍受的了。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那虫子就钻了出来，与上次不同的是，刘不得这次没有直接将虫子收回，而是命它接着钻入了高歌另一只脚踝里。　　　　同样的痛苦就只好生生再挨一次，不过这样也好，高歌安慰自己，说不定三天后她的两只脚就全能下地走路了，好久没有感受到用自己的双腿撑起自己的身体了，那感觉让她既陌生又无比怀念。　　　　头上冷汗连连的高歌始终紧抿着唇一言不发，这次左手总算是能握成拳头了，这也是对她能坚持下去的一个很重要的鼓励和支持。　　　　刘不得看了一眼她左面那只紧紧握着的小拳头，紧绷的眉梢竟不自觉地松动了一瞬，恐怕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　　　　“今天不用说说话吗？”反正他又不用忍受痛苦，光是看着也是无聊。　　　　“刘供奉想说什么？”难得对方主动开口，高歌不好拂了对方面子，她咬着牙关问道。　　　　“小子说，你身为巫女却失了记忆，连是谁将你害了你都不知。”刘不得说道，用陈述的语气。　　　　“是啊，他说的不错，我失忆了。”高歌对这一话题还是挺提防的，对付一个成年人和对付一个孩子可不同，说多错多，她尽量简单应付。　　　　“真可怜。”刘不得用一种奇怪的语调说，让人听了感觉有点阴阳怪气。　　　　高歌听得出他不是在可怜她，倒是有点像在报复她，难道是因为上次她说了他可怜的话，所以他今天才找了这么一茬话题想要扳回来？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师门啊，这一大一小有本质上的相似——小气，腹黑。　　　　“这有什么可怜的，我倒觉得自己很幸运，”高歌自诩是二十一世纪的精英分子，至少她的灵魂是，哪里轮得到这些古代原始人来可怜她，“没有记忆就没有仇恨，没有仇恨就没有痛苦，要知道，过去属于死神，只有未来属于自己。”高歌边说边情不自禁地引用了一句英国作家雪莱的话。　　　　“过去属于死神，未来属于自己，”刘不得吟诵着经由高歌嘴里说出的雪莱的话，同时他的眸子里有浓得化不开的墨色，“你怎知死神不是站在未来的路上等你？”　　　　“人生自古谁无死，早死晚死都得死，人活一世，总不能是为了死而活着，那么活着也跟死了没什么分别。”高歌是个面对工作与生活永远干劲十足跟打了鸡血似的人物，是消极人生观价值观天生的克星。　　　　“哼，”刘不得鼻子里发出了似笑非笑的一声，他觉得高歌的语言很是俏皮，却又不能否认地还挺有点道理，“那你跟我说说，等天山雪蚕进入你的心口，连续噬咬上三个时辰，你活着跟死了会有什么分别？”　　　　“当真？”高歌闻言，脑中警铃大作，“你是说拔桩那天，这虫子，不，这雪蚕要在我心口里待上三个时辰？”　　　　刘不得并没有吓唬高歌，这也是他起初犹豫着要不要出手的原因，先为高歌把四肢治好，也是出于此间考量，至少让她先适应一下，有个心理准备。　　　　“天山雪蚕最快能用三个时辰将你心口的腐肉去除，用蚕丝重筑你的筋骨，过程会比此时痛苦十倍不止，在那期间，如果你的心脉受不住那种犹如万蚁噬髓的痛苦而崩断，将回天乏术，你还道死神只存在于过去吗？”刘不得今日说了好些话，他本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但面对这个女子，他总有些出乎他自己意料的行为，他与她说这些，难道是因为他动摇了吗？是因为怕她会死，微微有些不舍吗？　　　　“死神大人，哦不，供奉大人，”高歌使劲抬着头，想看清刘不得的脸，“难道就不能给我喂点药让我晕过去，或是直接打晕我不让我感觉到痛苦吗？”她光听描述就已手脚冰凉冷汗不止，任她心志再如何坚定，这也只是一个受尽磨难的十三四岁的少女身体，万一撑不住，那么多天罪就白遭了，谁能保证再让她穿一次？　　　　“让你晕过去的药只有迷药，对身体毒性极强不说，等到你疼痛难当时，谁也说不准你会不会突然醒过来，打晕你也是一样，该醒的时候照样会醒，估计连半个时辰都撑不住。”高歌的希望被刘不得用无情的话语一一击破。　　　　高歌绝望地躺在竹床上，没想到前路还有那样的荆棘丛生在等着她，就连雪蚕蛊完工后被收回时那血淋淋的镜头都没有激起她观望的兴趣。　　　　一想到即将要面对的拔桩的痛苦，今日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　　　　看来这个时代还没有在手术时使用麻醉剂的技术，那如果她使用了，或者说就使用那么一点儿的话，算不算犯规？　　　　如果犯规能保住小命的话，那么就算犯规又如何！　　　　但她现在毕竟扮演着一个失忆的人，为人处世当以低调为第一宗旨。　　　　就这样思前想后的，高歌不自觉地在回去的路上把麻沸散的方子又默背了两遍。　　　　没想到背完了以后心思更重了，不由叹了几口气。　　　　少年见高歌不但不像早上来时那么神采飞扬，反而愁眉苦脸的，就上前打趣道：“怎么了？我师叔欺负你了？”　　　　高歌正苦思冥想之际看见了少年俊朗的小脸，此时已能看到几分他未来俊逸出尘的模样，心里的算盘吧嗒一声，似是将一笔账刚刚算完。　　　　但高歌心里并不是在看账本，而是在编一个剧本，少年就是她剧本里的男一号，剧本上还有俩备选标题，一个是《论麻沸散的横空出世》，另一个是《穿越之麻沸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