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悠跟着苏楠去客厅坐着。潘文倩已经站了起来，走到最靠近厨房的沙发边上，很贤惠的样子。　　　　“你哥哥在做什么菜？”她指了指厨房，轻声说：“我可以帮忙。”　　　　“……糖醋鱼。”　　　　潘文倩含笑点点头，就从厨房门口进去了。许悠看着那曼妙的背影，忽地想起什么，起身就要跟过去，苏楠一把扯住了她，捂住了她准备说“等一下”的嘴。　　　　“你干嘛，人家想和你哥独处呢。”　　　　“我哥心情不好，”她解释说，“刚才去帮忙，我哥都不理我，也不让我动手。”　　　　“那是你，换了潘姐姐不会这样。”苏楠长叹口气，觉得许悠这窍一时半会儿是没法开了，她挽住她的胳膊：“你希不希望潘姐姐做你嫂子？”　　　　*　　　　许悠已经有一年时间没见潘文倩了。印象里的潘文倩是个美丽、大方又温柔的女生，许蔚然升初一时许悠才刚上小学二年级，附小组织大型文艺汇演，连着几天都是潘文倩给她化的妆。她的手很巧，其他女孩的额心都是用口红涂一个小圆点，到许悠这里就变成了漂亮的菱花，一天一变不带重样，惹那些小同学羡慕得哇哇直叫。她每次见到潘文倩，她都会带她去超市买糖，那时学校里的小孩流行吃秀逗和大白兔，她一买就是一大包。许悠到三年级末尾的时候才学会编头发，这也是潘文倩教的，教的时候声音轻软温柔，她感觉有个姐姐实在是太好了。　　　　许蔚然对潘文倩的态度变化是在初二这年。那天傍晚，许悠在学校门口没等到许蔚然，等来了潘文倩，她说老师叫许蔚然去办公室有事，一时半会儿走不开，就让她来接她。许悠对潘文倩相当信任，二话不说就跟她走了，潘文倩给她买了小孩子都吃过的那种麻辣零食，还给她买了糖果，一直把她送到家门口。许悠问她家在哪里，潘文倩只说是顺路，后来她才知道潘文倩家住在反方向。　　　　许悠刚到家不久，许蔚然就回来了，连书包也没有脱，大步过来紧紧把她抱在怀里，白皙的额头满是细汗。他说潘文倩是趁他被老师叫走的时候去附小的，他根本就没有让她代替接送，以后必须要等到他来了才能走。许悠点头答应。那时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只记得往后许蔚然见到潘文倩就不笑了，很冷漠的样子，她很害怕潘文倩以后也不理她，但潘文倩并没有因此生气，对她依然像以前一样。　　　　于是许悠为此说了许多谎话：　　　　“我哥其实是喜欢你的，他比较内敛不会表达。”　　　　“我哥跟爸爸吵架了，他最近脾气不太好。”　　　　……　　　　最后见潘文倩是她教她编头发那次，以前她都是帮她编的。潘文倩说自己跟许蔚然表白被拒绝了，他要专心准备中考。　　　　许悠很失落，甚至有些生气。她是了解许蔚然的，他生得聪明，从小就是各种满分，但写完作业就不学习了，常爱看些杂七杂八的书，摆弄机器人和模型，或者是从租书店租影碟回来看。他平时对她的督促也是写作业居多，因为作业写不完，附小的老师会罚抄或者罚站。　　　　之后她就没再见到潘文倩，这些事全都成了回忆，没想潘文倩还会在中考后找来。她希望潘文倩做她的嫂子，这样就多一个人照顾她了；但想到许蔚然过段时间又要回平城去，她就有些犹豫。　　　　“她知道你哥去平城，她说不介意，只要你哥喜欢她就行。”苏楠说。　　　　“她要转学吗？”　　　　“会考虑吧。”　　　　*　　　　听到“会考虑”这句话之后，许悠的念头又开始松动。但事情的结果显然在许蔚然的态度那里敲定了，她看到潘文倩微红着眼睛从厨房出来，她好看的唇角很努力地在往上翘才勉强保持住微笑，但看起来更像是苦笑。　　　　“家里有事，我就先回去了。”潘文倩哽咽着说完，捂着嘴快步出门。　　　　苏楠的眼睛瞪得很大，她之前称赞过许蔚然的厨艺比她爸爸还好，她又是那样的爱吃东西，但今天她没有留在他们家吃午饭；她急匆匆地打开大门跟下楼去，虽然门关上了，许悠仍旧听见她步子踩在楼梯上发出的声音，那紊乱显示出她的惊慌失措。　　　　许蔚然像个没事人一样把菜从厨房里端出来，他擦了擦手，脱去围裙，叫许悠过去吃饭。许悠食不下咽，方才的场景一次次从她脑海里闪现。　　　　“哥，你和她说了什么？”　　　　“没什么，”他夹给她一块鱼腹上的肉，“以后不要把乱七八糟的人叫到家里面来。”　　　　“潘姐姐不是乱七八糟的人，她对我很好！”　　　　“那是有目的的好。等她达成目的，就不会这样了，知道吗？”　　　　“她不是这种人！……”　　　　许悠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他沉冷的眸色，他扔下碗筷，径自回了房间。许悠也不想吃了，一个人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开门出去。　　　　楼道已经空了，看不到苏楠的影子；但以潘文倩的状态，许悠料想她们不会走得太快。她加快步子走着，听到上面传来更为仓促的脚步声，是许蔚然下来了，她没能逃脱他的追捕。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像提起一只兔子一样把她拽回怀里：“你要去哪？”　　　　“我找潘姐姐。我要她当我的嫂子。”　　　　年幼的许悠根本不知道谈恋爱是什么一回事，在她看来在一起就等于结婚了。许蔚然没有理会她的挣扎，将她拦腰抱起带回了家；他走得那样快，她被眼前快速闪过的栏杆和楼梯晃得头晕，只听见砰的一声，大门合上了，她被扔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你知道有嫂子意味着什么吗？”　　　　“我会在平城结婚，会有自己的小孩，然后从家里搬出去。我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管你，照顾你，一年不过见一次面，可能一面也不会见。你就跟妈妈住，一直等你结婚了嫁给别人为止。”　　　　“如果你觉得这样很好，我大可以叫潘文倩来，反正她是要转学去平城的。我跟她在一起，以后假期留在平城陪她，再也不来看你。你自己想清楚。”　　　　他语气凉凉的不带一丝感情，许悠听完就傻掉了，呆呆坐了半天都没有说话。　　　　她以为嫂子就像妈妈一样是会在她身边照顾她的，那是女人身上才会有的母性；但庄青离婚之后，那样的东西就不再出现在她身上了。她觉得潘文倩可以，许蔚然却给出了和她预期完全相反的回答。　　　　他绷着脸，是一贯认真严肃的神情，她想看出他有没有生气，也许并不是单纯地因为生气。　　　　*　　　　许悠记得从初中开始就不停的有人送给他花花绿绿的情书，那些信封做工精致又美丽，上面点缀着用水彩笔涂抹的爱心，誊写的字迹清秀整齐。他总是不收，那些学生知道他有个妹妹在附小念书之后就开始让她收，她在等待他来接她的时间里拿到一叠又一叠的情书，以及一堆各式各样的糖果。她偷偷地打开看过，写得相当真挚，有些还附着从书上抄来的情诗。许蔚然从来都不感兴趣，他偶尔打开扫一眼就揉碎扔到垃圾桶了，或是看也不看就把一沓书信全都扔掉，甚至当着别人的面撕碎，他说这样那些人就不会再送过来。　　　　到她三年级的时候，一个腼腆的男生给她送来了同样的信，还有一小包果汁软糖，只是信上面署的不再是许蔚然的名字，而是她的名字。她兴奋地拆开，看到那男生歪歪斜斜的笔迹，尽管能看得出他很认真地在写了。那天她炫耀似的给许蔚然看了这封信，他什么也没说就撕掉了，还记住了那个男生的名字，他带着她去找那个男生的班主任告状，说他轻薄他的妹妹。她看到那个男生被老师批评时受伤的眼神；他所期望的事情还没有来，就这样潦草地无疾而终了。　　　　许悠现在才隐约意识到许蔚然为什么要这样做，那句“再也不来看你”有着巨大的杀伤力。她的心头一阵凉飕飕的，像是刚刚被冰水浸泡过后又遇上了冷风。他转身离开卧室；她听到玄关传来的声响，视线忽然变得模糊不清了。　　　　“哥，你别去，我不让她来了，不让了。”　　　　许蔚然看见她盛满水的眼睛，知道她闹不起来了。他拿着药膏过来，撩开她的刘海，在她额角的疤痕那里涂药。　　　　“这个要每天都涂，连着涂一个月。”　　　　“哥，我不要嫂子。”　　　　“嗯。”　　　　他拭去她眼睛里溢出来的温热；许悠看不懂他的目光，那是在怜惜和满足之外的第三种东西，她感觉他的眼神变得幽暗了。他的手指从她脸颊滑下来，摁在她小小软软的唇|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