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顾家是京城里家喻户晓的文人世家,可顾盼身上一点儿书卷气也没有,反倒不知从哪儿沾染了一身匪气。
但书总是要读的。
顾盼生就一副肆无忌惮的性子,胆大包天的事儿没少干,教书先生被她气走了好几个。顾父顾母为此头疼得紧,管也管不住,又舍不得打她。要是真打了,且不说能不能过得去心里这道坎儿,第一个不乐意的就是顾老爷子。
你能拿她怎么办?你舍得拿她怎么办?除了宠着也没别的办法了。
好在小姑娘天不怕地不怕,独独对晏家公子言听计从,整天追着晏家公子跑,像条软软的小尾巴,走到哪儿跟到哪儿。顾父顾母便委托晏初每日抽出一个时辰,督促顾盼学习功课。不求小姑娘饱读诗书出口成章,只求她识几个字读几本书,也算遂了心愿。
小姑娘上午在练武场学武,下午在将军府学字,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晏初自练武场回来时,果不其然,又瞧见小姑娘在门廊上等他。明明只要他一回府,必定先去找她,但小姑娘还是会等他,每日雷打不动。小姑娘耳朵尖,还没见着晏初的面儿,已认出了他的脚步声,提着小裙子蹦蹦哒哒跑过来。
“上午比试时把你的发绳砍断了,这个就当赔罪了。”
晏初才向她伸出手,小姑娘连忙拿过发绳,快得像怕谁抢走。迫不及待把它编进发辫里,小姑娘朝他甜甜一笑,露出颊边浅浅的小梨涡。小姑娘今日穿了一件鹅黄色春衫,跟个糖娃娃一样,似乎连空气里都飘散着一股蜜糖融化的香气。
晏初此时尚不知,对他百依百顺言听计从的小姑娘,长大后却和他渐行渐远之时,心中该是何等酸楚。
顾盼不情不愿在书案前坐下,恹恹抄写这些“之乎者也”的无趣学问。晏初坐在一旁拿了一卷札记研读,小姑娘一面胡乱写着,一面时不时偷偷瞟他一眼,双腿无意识在椅子下晃啊晃。若瞧见晏初的目光巡视过来,小姑娘立时乖巧坐正,假模假样抄书。
眼见着晏初放下手中札记走过来,小姑娘暗道一声不妙,一时慌了手脚胡乱添了几笔。
小朋友心虚得很,躲避纠察的心思昭然若揭:“你不看你的书了?”
“我啊,我来瞻仰一下您的墨宝。”
“这个字抄错了,”晏初大致看了一遍,把错字一一圈出来,“那个也错了。”
不等晏初说完,小姑娘在纸上一股脑涂了几笔,写好的一张字尽数被毁。
晏初也有些恼了,咬牙切齿道:“再重新抄写三遍。”
衣角被紧紧攥住,晏初的月白色春衫霎时被捏了几处墨水印迹。小姑娘委委屈屈看向他,娇俏的眉眼沾了些手足无措的孩子气。
“一遍好不好?我保证认真抄写,绝不犯错了。”
声音娇娇软软的,故意拉长的尾音带着一点撒娇的味道。
小姑娘只是一撒娇,晏初心头的那股气便消了一大半,似有一捧春水浇在怒火上,只余下几点零星的火星和一缕随风飘荡的青烟。罢了罢了,不必如此苛责。
“那便再抄写一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