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舅舅的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心情阴郁,薛小小觉得今夜的星星似乎都没有往常亮了,只有淡淡的月色笼罩在眼前,连黑暗也没办法驱散。
薛小小从小就是个活泼调皮的孩子,虽然没有爹爹娘亲在身边,但也跟着舅舅活的自由自在。
薛小小便养的一副随性乐天的好性子,可今日突然这沉沉的担子压下来,薛小小却怎么也没有办法让自己开心起来。
从前从舅舅屋子走到自己的小屋的时候,星星亮如明灯,都会给她照着路。纵使路有恶犬,小小也是无畏的,但是好像一切都从此刻开始改变了。或许以后的夜路上再也没有星星可以依赖了。
走到月色最稀薄处,薛小小忍不住把身子缩了缩,头埋在衣领间,只漏出一双眼睛,默默的走向这条熟悉的回家路。
舅舅从来不跟外人说她是自己的甥女,所以连大名都未曾取过。薛小小天生矮小,便从小就“小小”,“小小”,地喊着。
就连住所,也和舅舅的暗阁隔了一条街,外人问起,便只说是捡来的。
小时候的薛小小胆子大,以为这是舅舅跟自己玩的一个游戏,是一个证明自己比别家小孩更胆大的游戏。
直到半年前那天月圆,薛小小无意间听到舅舅向前来拜访的人否认和薛小小的血缘关系,薛小小一下子就气哭了。
薛小小气冲冲地想走,舅舅知道这样的误会在小孩子的心里会生根发芽,便追出来拉着她解释说:
“如果天下人知道你薛小小是我薛稷的甥女,我这暗阁便也有了七寸,你或许不懂个中要害,舅舅我胸无点墨,仅有一身粗皮硬劲,和这一帮眼里没有生死的追随者,穷极一生,也只留有一个暗阁。
如若没有这暗阁,便也像你爹爹娘亲一般,死于饥荒,连这盛世何样...”
薛稷突然停住,看着哭得一抽一抽的薛小小,刮了刮哭花脸的鼻子,继续道:
“你爱吃的馄饨何味,也是不知。”
“暗阁以命为生,走漏风声便人头不寻。小小,你能想通吗?”
薛小小停了抽泣,抹了抹泪花,看着舅舅低头想了起来。
小时候除了阿衍,就是显哥儿对自己最好,平日里会给自己做兔子灯,可惜后来显哥儿在一次任务成功后,因为身上父亲的遗物被贼人拿去,前往追寻的时候被暗算,以至于人头落地被送回暗阁。
当年的薛小小被吓得不言不语了好几日,后来暗阁更是立下规定,既入暗门,便不能有所希冀,被人打了七寸,毁己伤人。
想到这里,薛小小听书听得多了,思考能力很强,一点就通。这下心里更加明白舅舅的意思,本来就无神的眼睛更是暗淡了许多,冷静地点点头说道:
“嗯...小小知道了。没有人会去伤害舅舅捡来的孩子,因为舅舅不在乎。一个没了还可以捡一个新的。但是如果坏人知道了我是舅舅心爱的外甥女,搞不好他们就会捉了我去威胁你。
舅舅要是救了我就毁了暗阁也伤了暗阁里的哥哥姐姐的心。舅舅要是丢下我,自己就会很自责,小小也会很伤心。”
薛小小越说越小声,嘴巴不经意间委屈地努了起来,眼里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薛小小知道道理,可就是心里委屈。
为什么人活在世上,还要被如此束缚着手脚,敢爱敢恨都做不到,那倒不如不生。
大约是说书听得多了,总是有些愤世嫉俗的想法在心里浮着,但薛小小也只敢在心里抱怨着。
薛稷听到薛小小的话松了口气,微微地笑了,眼角泛起了好几层褶皱。
薛小小那时才发现眼前的舅舅疲态尽显,头发丝也白了好几根。突然脑海里又浮现了小时候那个英俊潇洒的舅舅。
舅舅本就生的好看至极,剑眉星目又身姿挺拔,满身男子气概,站在舅舅的边上便是遇到什么危险都不会害怕。
本就是行侠仗义的大侠,又是个美男子,不仅许多世家小姐会秋波暗送,就连说书先生也爱把舅舅写进话本里当俊俏的传奇男主角。
薛小小以为舅舅总会从万千美人中挑一个自己心仪的姑娘,可舅舅对上门来的媒婆侍女不予理睬,就好像舅舅从未想过娶亲,或者说,他的世界里只有暗阁和自己,从未想过让其他人进入自己的世界里。
舅舅几乎把自己最好的年华都留在了暗阁和自己身上,以至于如今身旁只有自己这个小拖油瓶。
薛小小突然意识到自己身上的担子有多么重,从前从来没有想过舅舅会有变老的一天,可眼前的舅舅眼里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清朗了。
舅舅需要自己。
如果自己再不站出来为舅舅分担一份力量,这许多年的养育之恩当真是白费了。
那时的薛稷没有发现九岁的薛小小眼底不停流转着的心绪,只是以为薛小小有些委屈,抚了抚薛小小的头。
听到薛小小话里清晰的想法,薛稷有点欣慰地说道:
“小小,你能理解那便再好不过了。”
薛小小看着薛稷的眼睛,微微坚定地点了点头,那时起薛小小就跟暗阁里其他被捡来的人一样,总会主动地跟舅舅保持着距离。她也想通了自己以后将要肩负和守护的责任。
但让薛小小没有想到想到的是,这样重大的责任竟是来的这样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