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虽然是淡淡的,但顾惜惜知道,他其实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若无其事。
他在疑心,他的疑心病很重,他囚禁她的时候,把整个别院都守得严严实实的,就连贴身丫鬟进出她的房门,都得一次次核验腰牌,绝不容许有半点疏忽。
他这个人,就是一条毒蛇,耐心地潜伏在暗处死死盯着,一旦发现破绽,立刻就暴起致命。
顾惜惜把关于那个梦的最后一点疑虑也打消了。一切都太真实,就连他看着她时满眼戒备却又语气清淡的模样,都和梦里一模一样。
她不是很相信鬼神的人,可到了这时候,却又不得不想,冥冥之中也许早就注定。
手心因为紧张出了汗,湿湿的很是难受,顾惜惜想起他最喜欢她乖巧柔顺,对他言听计从的模样,于是鼓足勇气开了口:“我爹娘都不在家,我已经让人去找他们了,下聘这样的大事,须得等他们回来主持才行,所以先前我没有开门。”
魏谦审视地看着她,她的脖颈微微弯着,形成一个优美的弧度,那样白,那样细,他只要一只手稍一用力,就能折断了。
却在此时,她抬起头,眼睛红着,声音哽着,问他:“退思,你疑心我?”
她的眼泪被长睫毛托住了,亮闪闪颤巍巍的,像晶莹剔透的水晶,一旦滑出眼眶,就要摔得粉身碎骨。魏谦的心突然软了,下意识地说道:“没有。”
顾惜惜仰着脸看他,那滴眼泪,终于还是慢慢地滑了下来。
于是她白瓷一般的肌肤上,便有了一道湿湿的痕迹,眼睛也是湿的,红菱般的嘴唇抿起来一点,分明就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她摇着头,显然并不相信他的说法:“退思,你说谎,你根本就不相信我。”
魏谦的心被这滴泪打湿了,一阵沉默之后,他道:“好,我信你。”
“我已经开了门,”顾惜惜含着泪,轻声问道,“你什么时候下聘?”
袖子里面,她的手攥得紧紧的,手心一片湿冷。
她在赌,赌那个梦是预示,赌她今天的一番筹划,能够暂时稳住他,争取到应对他的机会。
但如果那个梦是假的,她赌错了,她就亲手把自己推进了火坑。
魏谦沉吟许久,终于一抬手:“下聘!”
杠夫们立刻抬起聘礼往门里走,红绸团花颤巍巍的,映得大门内一片喜色,就连魏谦苍白的脸,也被衬得鲜亮了几分。
一抬,两抬,三抬,进门的箱笼越来越多,顾惜惜心神不宁。
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哨声,魏谦神色一凛,沉沉地看她一眼,道:“三日之后,我来迎娶!”
他纵马离去,顾惜惜站在门前,目送着他的背影,紧绷的情绪突然被抽空,满心满身都是疲惫。
那个梦,到底是真是假?
她做的这一切,到底是救了自己,还是害了自己?
两刻钟后,镇远侯顾和满头大汗地奔了进来,一看见顾惜惜头上裹着的帕子,顿时捶足顿胸:“乖女呀,你头上怎么了?外头都说魏谦那厮带人来砸了咱家的门,难道他打你了?”
侯夫人罗氏直接让人把轿子抬进了内院,还没下轿先听见了这句,忙地跳下来,急急问道:“惜惜,那厮对你动手了?”
“没有。”顾惜惜扯掉帕子,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被太湖石碰到的地方只剩下一点极浅的红,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见。
但罗氏还是看见了,连忙上前轻轻吹着,一回头向顾和横了一眼:“就知道下棋!丢下惜惜一个人在家,受那厮的欺负!”
顾和今天的确是去棋馆下棋了,这会子满脸懊恼的,连声说道:“是我的错,以后我再也不去下棋了!”
“不是的,那厮没有打我,这是我在花园子里不小心碰到的。”顾惜惜一手挽了父亲,一手挽了母亲,欲言又止,“在那之后,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什么梦?”罗氏在药匣子里找药膏,应声问道。
半柱香后。
顾家三口坐在屋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最后是罗氏打破了沉默:“你是说,你昏迷以后,梦见魏谦抢走你关在家里,所以你很害怕,就让那厮下了聘,想暂时安抚他?”
“是。”顾惜惜怕他们太过担心,并没有说起关于她被毒死的情节,“那个梦太吓人了。”
“可是三元又说你没有昏迷,”罗氏皱着眉头,“十分古怪。”
“是,”顾惜惜也想不明白这点,“但那个梦很长,我总觉得我昏迷了很久似的。”
顾和觉得太过匪夷所思,安慰道:“乖女别怕,有我跟你娘在,那厮绝不敢这么对你。”
好歹他也是镇远侯,罗氏的母亲又是当今皇帝的姑母,赫赫扬扬的晋阳大长公主,魏谦那厮怎么敢这么对他的宝贝女儿?
顾惜惜的眉头越拧越紧。外祖母晋阳大长公主,在梦里,似乎有闪过关于她的片段,可是太模糊了,她有些想不起来。
罗氏想了想,问道:“你还梦见了什么?能够验证的那种。”
“圣人明天驾崩。”顾惜惜压低声音说道。
屋里又是一阵沉默。
皇帝病了很久了,但是,谁也不敢说这种话,若是被人听见,可是杀头的罪过。
“这事不要再提起,”罗氏最后拿了主意,“等明天再看吧。”
明天,顾惜惜心上沉甸甸的。
她究竟赌对了,还是赌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