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呆滞而又麻木的脸庞,在亲见庙宇的香火之后方有些许生气,或许在他心中支配自己的,那对大日的恐惧,才是他没有半路倒下的精神支柱。
如果,自己三年前没有从华山山道上失足跌下,此刻的心境又会比眼前的男人好到哪里去呢?
他无法得出答案,也无法帮助这些历尽风尘的朝圣者,递给了男人一个新鲜的苹果之后,继续远离太华。
那黑色的巨兽在他看来更像一个大孔,像一个深渊,择人而噬。究竟是哪一位无上神通者的刻意安排,他也没有答案。
老人告诉他,仙缘在谷外、在山外甚至在天外。
而此刻面对着如血的夕阳,张万里只想先回家看看三年未曾一见的父母亲人。
夜幕降临,空旷的野地显得很宁静,一列火车载着奔忙的人们疾驰而去。
远离了太华山,列车上的人们便看起来和信徒们不同了,充满了生气与活力。
自从黑日出现之后,无论是社交媒体还是人们私下的闲谈杂话,便多以怪力乱神为主。太多的传说,太多的奇异场景,在人们之间口口相传,早已鱼龙混杂。
张万里坐在车厢里,安静地听着人们热火朝天地在交流,饶有兴致地分辨着其中的真假。
有人说自己在黄山等待日出时,曾经亲眼见到有仙人驾鹤钻入云层,再一眨眼之后却消失不见。
有人说,自家邻居原本体弱多病,但从一年前开始,身体便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他曾见到邻居在月色下,一拳打断合抱那么粗的杨柳。如今下落不明,也没有人能够联系到他。
有人说自己的朋友曾在西北的大荒里迷路,在绝望之际竟然看到一汪清澄如镜的小池子,大约三四米宽,整个水池里面都是香飘四溢的酒。在那酒池的旁边,有通体为玉石的酒杯和盘子。只要倒出一杯之后,杯子里立刻又自动满上。后来当地人告诉他,这是“玉馈之酒”,行踪不定,有缘人方能得见。
细节完整,不似作伪,张万里认为这或许是真的,甚至动了心思,想着要去西北的大荒里走上一遭,碰一碰仙缘。
这一年来,世界的变化真的很大,不再是从前那个凡事都有科学依据可寻、可以寻根究底的时代了。
以太华山之变为首,各地的山川、湖泽都或多或少出现了一些传说。
一年前张万里曾被告知,如今的世上存有不少古地、世家,求仙的道火从未断绝,只是蛰伏下来在等待时机。
而如今黑色的大日代表着某种信号,灵气开始充盈,普通人都有了在不知不觉中踏上仙途的可能,那些古地世家应该也会在某一天,突然出现在世人的眼中。
他想寻找那些古地,去求得修道的法门。
夜深了,车厢里的人们许多都已经睡去,剩下的人也停止了喧闹,安静地看着手机。
张万里看向窗外,有些心绪难宁。
三年里,家人都以为他在国外深造,但他却选择了不一样的道路,该如何向家人坦白,他的心中还没有主意。他坚信自己正走在正确的路上,但对于尚儒重教的父亲,却不知该如何去证明。
说自己气血如蛟象,体内时时奔腾着如大川一般的法力?还是当着父亲的面掌劈大树,腿裂青石?他想不出一个好的办法。
火车穿行在低矮的山林间,像是驶入了一片薄雾。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张万里仿佛听见有阵阵波涛传来,如同在海边听潮。
雾气极大地阻碍了在黑暗中的视线,张万里把脸贴在窗户边上仔细远眺,窗外竟然真的有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泽,而这列火车竟然就这样在水面上穿行。
火车逐渐停下,有些已经入睡的乘客们睁开眼睛想要看看到了哪一站。
“天哪,这是在哪里!”有妇人尖叫了起来,指着窗外对同行的旅伴说道,但所有人都听到了,纷纷眯着眼想要看清窗外的情景。
“这里原本是一片平原,至多有几座不算高的山丘。”有人难以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现在我竟然看到了一片汪洋?”
“听,好像有山寺钟声传来,有人在诵经。”一个中年人不淡定了,站起身来不安地在踱步。
乘务员也很紧张,尽力地在安抚骚乱的乘客。但越来越多的人要求打开车门,他们不愿意干坐在不知尽头的恐惧中,想要下车一探究竟。
最后列车长顶不住压力,打开了车厢门,但要求乘客们在座位上坐好,自己将冒险去查探情况。
人群安静下来了,都注视着列车长。看得出来他很紧张,双手紧紧地攥住车门旁的扶手,有工作人员为他打起电筒,照亮面前的一块区域。
张万里从窗里可以看到,火车底下的铁轨不知是消失了还是被水面淹没,已经不见踪影。被照亮的水面波光粼粼,不像是幻觉。
列车长深吸了一口气,抓住扶手慢慢地探了一只脚下去,水却只没过了脚踝便无法更近一步了。张万里怀疑他是踩在了实地上,同时也没有看见入水时的涟漪。
如同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列车长缓慢地将两只脚都踏了出去,试探性地松开了扶手,没有落水。他又向前走了两步,轻轻跳了两下,也没有出现水花。
乘客们都松了口气,这广阔的水湖应该是海市蜃楼,不会产生实质性的危害。
虽然不知道为何它会出现得如此之近、又如此逼真地出现在人们眼前,但如今的世界早已不能像以前一样用常理思考。
为了确保安全,列车依然没有开动,在等着调度站的安排。许多乘客胆子大了起来,耐不住好奇,也下车在附近走动。
大湖在朦胧的月光映照下闪烁着神秘的光彩,不少人壮起胆子站在湖面上自拍,也有不少人想要往更深处前进却被列车长喝止。
张万里则蹲下来在认真观察着。
从视觉上看来,脚下的土地确实地消失了,而触感却是和视觉完全不一样。把头浸入水面向下望去能看到不可测的深渊,但额头却能很快地碰到地面。
湖水浩浩汤汤,只在左岸隐隐约约看得见陆地,那是火车来时的方向。
如今张万里的目力超过一般人,在薄雾中仔细分辨着那黑黢黢的轮廓。他感觉远处的矮山之上似乎有连成一片的建筑,能依稀看出飞檐斗拱的形状,不像是现在的风格。先前有人说的听到钟声传来,好像就是那个方向。
他有些紧张,非常怀疑这不可思议的海市蜃楼是某个“古地”显化,不然不会如此逼真,也不会听到水浪和钟声。
他干脆盘膝下来,不再去看也不再去触摸,而是试着用心去感受。
三年前他跌落山崖后,虽没有被教授过任何的修法,但也有了一定的修为。
在他的感知里,他的丹田首先亮起了蒙蒙白光,然后白光流入了他的五脏六腑,进而充满四肢。最后所有的光芒都汇集在脊柱,从尾椎一路向上亮起,整个躯干都在发光,像是一尊神祇一般,散发出了一股神异的气息。
“噗通——”
原本盘膝坐在地上的张万里,竟然就这样落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