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封城。
天气阴沉,乌云在城市上方漫卷,似乎随时都要降下一场暴雨。
送葬的队伍似乎也受到了这种氛围的感染,行进间的速度开始变得变得缓慢起来。
说是队伍,其实只有前后两辆马车而已。它们行进在城郊通往公共墓园的道路上,前面一辆是由殡仪馆提供的带棚马车。驾驶马车的车夫连同坐在他旁边的同伴,同时也是等会儿负责将逝者掩埋的掘墓人。在两人身后的车厢内,是一口薄薄的黑棺材。
姜辰连同李织织和三小,坐在后面一辆雇来的出租马车内。
道路有些不平,马车行进间摇摇晃晃的,三小的眼睛也全都红红的肿胀着。年纪最小的天天,还紧抱着怀中的布偶熊,身子一耸一耸的,在低声啜泣着。坐在出口处的李织织,明亮的眼眸中此时也是溢满了悲伤,闻声无言的向内挪动了下位置,将天天抱坐在了自己膝盖上,用双臂轻轻搂抱在怀中。同时她旁边一颗小小的脑袋,也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似的,在她的肩膀上蹭了蹭,靠了上去。是琪琪。
坐在车厢另一侧的大虎,也有着依偎向另一边肩膀的强烈冲动。但是他先是看了看小辰哥哥,却发现对方,一如之前那样双臂无力地搭垂在大腿上,头颅随着上身深深地向下沉,在昏暗的车厢内看不清他的模样表情。在去过医院回来之后,小辰哥哥就陷入了这种自我沉默的状态。期间,他除了告知大家院长爷爷的死讯,和联系殡仪馆处理相关的丧葬事宜,就不再谈论其它。
“不是说过,院长爷爷已经康复,今天就要出院的吗?但是他突然之间怎么又会死了呢?死就是被关在一个小小的木头箱子里吗?箱子里那么暗,小辰哥哥怎么不给院长爷爷放进去一盏机械煤油灯呢?”
随着马车的摇晃,大虎够不着车厢的双腿也在来回摇摆。但是颠簸不去的是他心中那数之不尽的疑问。这次小辰哥哥不会像之前那样给与他解答,他只得把这些疑问深深的埋藏在心里。
“也许长大了就会有答案!”他想着,就要把双脚在车厢内放下,去到织织姐姐的身旁。但是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先生,我们到了。”马车夫透过帘布,向着车厢内说道。
看到小辰哥哥没做应答,大虎拉了拉他的衣袖。
......
姜辰站在挖好的墓穴旁,静静地看着兼做马车夫的掘墓人和他的助手,将漆黑的棺材缓缓地放入其中。
忽然,他的眼角感觉到了一点湿润。他抬手抹了抹,然后抬头仰望天空。
先是一道明亮的闪电从阴沉的天空中斜着劈下,然后是断断续续轰轰隆隆的雷声。
“下雨了!”他喃喃自语道。
随着他的话音,点点滴滴冰凉的雨水,开始从阴沉的乌云中降下。
姜辰见状撑起了手中的黑色雨伞,这是他们今天准备的唯一和葬礼相关的事物。为了支付举行一场还像样的葬礼,他已经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并且把老头儿留给他的银质怀表给抵押在了典当行,之后已经无力购买与葬礼相配的黑色服装。
姜辰将雨伞交给李织织。此刻,她一手撑伞,一手在怀中搂抱着天天,琪琪和大虎分别一人拽着她的上衣下摆。
然后,他走到墓穴旁,捡起了那把空出的铁锹,开始和兼做马车夫的掘墓人,一起往墓穴中封土。
就在刚才雷电降下的时刻,掘墓人的助手已经大声喊着扔下了铁锹,返回了马车上。
掘墓人对于助手的离去,既未阻拦,也未赞同。甚至都未发出一句言语,来表示自己的意见。他只是弓着身子,紧握着手中的铁锹,一铲一铲地向着墓穴中封土,丝毫没有顾及已成瓢泼之势降下的倾盆大雨。
而对于姜辰的加入,他同样没做表示,只是低头专注于自己手头的工作,没做停顿。
于是,在大雨如注的墓园之中,李织织和三小无言的看着,姜辰和这个不曾离去的掘墓人,两人于一种古怪而又隐含默契的沉默之中,分列于墓穴两端,一铲一铲地很快就将之给掩埋了起来。
但是做完这一切之后,掘墓人并未离开。
他在草地上放下了手中的铁锹,肃立在墓穴正前,低垂着头颅,双手合十交握于胸前,自顾自地开始吟诵道:
“死亡,是一道门;逝去并不是终结,而是超越;迈向下一程,步入永夜的怀抱。”
末了,他张开双臂,向着长眠于墓穴之中的逝者,深鞠了一躬,念出了一句不同寻常的祷词:
“一切形式的死亡,都将得到死神的祝福!”
掘墓人的话语虽然低沉,但是在场诸人,却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力量,抚平了他们心中的悲伤。
“好了,先生,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也许你们还想做一个最后的告别,我就不打扰了!”
掘墓人说着,收拾好了两把铁锹,向着墓园外的马车走去。
直到此时,姜辰才认真地打量了一番对方:这是一名约有三十多岁的成熟男性,五官线条冷峻,眼眸漆黑如墨,蜡黄色的皮肤中隐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五官线条冷峻,一头栗黄色的卷发纵使被雨水侵袭,也不曾屈服贴下。他的脖颈间系着一根黑色的领巾,身穿一种牧师式的法衣长袍,按理说,这种服装并不适合劳作。
“谢谢!”
当他走过姜辰身旁时,姜辰声音嘶哑地说道。
掘墓人身形稍作停顿,微微点头示意,走开了。
然后,李织织和三小依次上前,对着老院长墓穴前竖立着的一块石碑,深深地鞠了一躬。
石碑上没有标识处逝者的姓名和生卒年月,只有着一句平凡的话:
一个奉献者。
这时,姜辰才拿出了一束洁白的鲜花,安放在了墓碑前。
这是一束蔷薇花,是早晨他去医院看望时,从花园中采摘下的。
“老头儿,我一定会找出幕后的凶手,替你报仇的!”
姜辰弯下了腰,深深地鞠了一躬。想起了清晨在医院病房中看到的情境,他暗自咬牙,默默立下了誓言。
......
清晨,封城一院。
“老头儿,你的出院手续我已经办好了,等会儿我们就可以回家了!”姜辰一边核查着自己手中的单据明细,确认院方没有在一些项目上多加费用,一边走进了骨科304室。
也许是因为将要出院的缘故,姜辰发现老院长的脸色要比之前红润了许多。
“你小子待了烟丝没有,让我再抽上一口。回去织织那丫头可不会再让我抽了!”老院长一看到姜辰,眼中就冒出了明光。
“咳咳!”
但是话一说完,他就紧皱着眉头,微咳了两声。
“老头儿......”
“咳咳、咳咳咳......”
姜辰关切的话语还未说完,就被一阵持续的咳嗽声所打断。
这时,他再去看,忽然发现老院长的神色变得苍白,额头隐现细密的汗水,正捂住胸口剧烈地喘息着。
“老头儿,你怎么了?”
姜辰焦急地问道。
老院长眼睛突出,嘴巴微张,却是说不出话来。他只是用一只手捂住胸口,然后用另一只手哆哆嗦嗦地指点示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