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霞满天,动车到达冠豸山站点,大多窗位的乡客已经收拾好身边物品,心有闲暇的听着车内的播放声音,车速慢慢将停车门缓缓打开,瞬间人声鼎沸。 出了站台,人群依次散去,只大厅门口围着许多黑车司机,浓重的古音腔调有些婉转,半普通半方言,挺好听的,像唱歌。 谷雨没来过西部,倒是几年前坐过国道大巴途经西部的公路。睡到山间上,宛如飘在云雾间,身心高高被抛起又接着重重落下,很多想要沿途采风采景的游客一时被吓到腿发抖。调亮手机,到达连城县区的公交还有一小时。 买了一个面包一瓶酸奶,不敢多吃,只细嚼慢咽,用完这顿“餐点”后时间也差不多到了,公交是绿皮颜色,车上自动投币,不需要售票员,因为人不多,所以整个车厢显得很大,但偏偏一个娃娃脸的男人就坐在她旁边。 谷雨听到他的声音,是在同公交司机简单对答,用的是偏单音的连城话。 连城是革命老区,客家聚居地和发祥地,一县就有三种官方方言,客家语-汀州片-连城话,当中连城话同其他邻近地区相比起来差距不是很大,县中心内的寻常年轻人就较为喜欢说连城话。 谷雨靠在椅背上,并不打算去“偷听”他们对答什么内容,准备闭眼休憩,那男人及时打住向前倾斜的姿势,偏头问:“你是来旅游的?” 这里的游客每天都很多,但常常是组队或者旅游团模式来的,单个游玩的很少见。 看她年纪不大,小鹅蛋脸异常白皙,不像是来过山区里的城市女孩,便把连城话换成了普通话,只不过这普通话并不普通。 谷雨疑惑的看他,只见他眼神在自己膝盖上的背包来回打量,黑色寻常款的阿迪达斯双肩包,容量跟普通书包没有区别,外边上下一个大暗扣,很利索。 “不是。” “不会是来找男朋友的吧?”那人不怀好意的笑。 以为小姑娘千里迢迢来“看男朋友的”,近年许多外地外省的人来这里。谷雨知道他的意思,嫌恶心,她转过头对着窗外,浑身散发闲人勿近的气息。 那男人思忖一下,继续追问:“那是来寻亲的?” “嗯。”谷雨实在不想跟他废话,应了一声,闭上眼睛假寐。 果然,身边立刻没了声音。不过谷雨知道他还在来回的观察她,像是在审核一件“真假品”,这种带有不尊重的行为令她心底冒出一丝恼怒,她没有睁开眼,只把头再往窗的方向偏了偏。 一路上走走停停,车厢内的人越来越多,身边的男人并未下车。 不知经过多少站,车子稳当的停下,自动播报器响起:“步行街到了,到站的请下车,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下车请小心。下一站,塘前。” 谷雨背起包立刻起身,速度非常快,那男人还想去拉她的手,却是与之擦袖而过,谷雨一双眼睛锋利无比的盯了他一眼,单肩背着包,跳下了车。 左边后上的老大爷在瞧热闹:“这是闹别扭了?” “啊,”那男人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后嘿嘿一笑,也不解释什么,从座旁拿了行李也下车。 下车的时候,他正好看到谷雨娇小的身影钻进一辆白色小轿车内。 白色小轿车七拐八拐,缓慢的停在一户私人庭院门口,谷雨揉揉额头,有些烦躁的一把甩上车门。 一个暖洋洋的声音从里头逐渐传出来:“您好,谷小姐?” 谷雨挥了一下手,上三层台阶,门口处是一个柜台:“帮我换一个最里面的房间。” 是一个很阳光的大男孩,又从打印单里抽出来一个牌号:“那,换到三楼的位置行吗?” 谷雨点点头:“可以,不过还要麻烦你帮我去车站订一张去四宝乡的车票。” 四宝乡又叫四宝镇,近两年已经撤乡设镇,只还有很多人依旧叫它为四宝乡。 小男孩顿了一下,歪着头问:“一个人去那里……旅游?” “想去看看。” “那是当天来回吗?”小男孩问的仔细。 “不,应该会过夜。”谷雨以为柜台男孩问她要不要买双程票。 小男孩没再继续问,把视线重新回到电脑上,在键盘敲击了几下,点一点鼠标,弄好后递给她房卡:“三楼左转,门号318。” 谷雨低头从钱包里抽出四张红色票子,放在小男孩面前,让他在自己走后帮忙看顾一下房间。 那小男孩接过钱,犹豫了一下,又忍不住叫她,“谷小姐!” “嗯?”谷雨拉回钱包链子,抬头看他。 “其实那里只有雕版印刷展览馆能看些东西,很多地方都是重建的,出了雾阁晏坞就不要再往偏僻的地方去,”小男孩逐渐平静下来,呐呐如蚊语,“毕竟山里边……不好走出来。” “那里,是出了什么事吗?”谷雨难得一笑。 “不不不,没出什么事!就是,梅雨季节不好走路。” 当下是三月底,已经要开始四月清明节的时候了,一天里能下好几场梅雨,一般这时候镇上的人都不去山里边。 小男孩有点害羞,说这话的时候是低着头的,不敢看谷雨的脸。 “这样啊……”谷雨表示记住他的话,“我知道了。” 她本来也没准备去山里边,顶多就是想去晏坞村实地勘察一番。 不过,别人好心一场,谷雨便笑着对他点头,随即拿着房卡拎起背包就上楼了。 小男孩还是有点不放心,心里七上八下的,准备送晚餐的时候再开口劝说一下。 刚关掉显示屏,有一个高高的人影从门口闪进来:“林棋,刚才那是谁啊?” 有点痞的声音,林棋知道这是老板在外认识的一个姓包的朋友又来了,也不多说什么,只下巴对着谷雨刚刚上楼的方向抬抬:“家里来的客人,要去四宝镇看展览馆,一个人呢。” “就她一个?” “是啊。” “她哪个城市过来的?” 林棋叹了一气,锁好抽屉,“是从广西南宁打电话过来订的房间。” “哟,广西人?” “哪像啊!当然不是!”林棋从身份证登记处摊开其中一页,上面赫然是谷雨的身份证号码外加籍贯现住地址。 包蕴眯着眼睛,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哦,杭州来的啊。” 林棋“哗啦”一声把本子盖回上,也没理会他。 只忍不住小声感叹一句,“城里的姑娘,还真是长得一个比一个漂亮……” “怎么?看上人家了?” “……” “她呀……”包蕴故意升起语调顿了顿,见林棋那对招风耳微微一动,失笑摇摇头,也不揶揄面红耳赤的男孩,砸吧着嘴叹几句可惜,“来的真不是时候,可别乱跑才好。” “可不是。”十八九岁的男孩最是羞涩,这算是下了台阶。 “不会是来寻亲的吧,要不然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去,都是印刷模板的展览馆,我就不信她能看那种东西看一天。” 包蕴摸摸没有胡子的下巴,忽然神神叨叨的靠近林棋,“你说,她会是来找哪个……半年前那个叫陈茵的,也是去四宝镇,说要找的是晏家吧?” 陈茵半年前也是在这家私人庭院住过,是个有钱人,直接叫这里的车去机场接她,还预付了一个月的房钱,说是要在连城好好玩一玩,结果第二就去了四宝镇,她来时带了一堆的行李箱,一直寄存在住房里,陈茵这才说她是来替外婆寻亲的。 后来陈茵无故失踪,警方介入调查,原来陈茵在去某一个小村庄的途中,在小巴士上闹着要下车,下车后便不见了人影,警察守了三个月四宝镇见无异常,也无陈茵的家人来寻找,只得把案子搁置。 林棋从初中毕业就一直在老板这里打工,说是来旅游实则来认亲的客人,接待了不知好几个,一直纳闷呢,个个人比花娇的女孩怎么就突然想不开来这里寻亲呢? 娇娇气气的不在城市里好好待着,跑来山里面搞失踪,就算死了,也不知道去哪里给她们收尸。 谷雨娇小面白,特别那张寡淡的脸同刘诗诗相似八分。林棋打心眼里觉得她就是女神的妹妹啊,怕她也是去认亲的,心里怜惜的直抽气。 谷雨进房间,插卡开灯,标间不大,一张大床外带小阳台和淋浴间,配置也只有一台挂在墙上的三十寸液晶电视。 她一向不看电视,直接推开玻璃门去阳台上透气。 这里的信号很强烈,显然这家店的老板很是下了一番功夫,谷雨打开手机指尖在上面翻来翻去,靠在阳台栏杆处慵懒的吹风,直到手机欢快的响亮起来—— 一串没有显示来电地址的号码。 谷雨轻轻一滑,左手撩起额上吹乱的头发,“你好。” 那头喘气不平:“谷小姐?” “我是,已经到连城。”谷雨凭意念在脑海中勾画出来一个戴着氧气罩的憔悴面容, “他们找不到我的,放心。” “谢…”还未吐出另一个谢字,那边传来一阵乱音,一分钟后,电话再次被人接起:“谷小姐您好,我是方特,陈总现在休息,之后的事还要麻烦您与我们联系。” 那头安静的出奇,不难想象又是一场与死神的较量。谷雨挂了电话:“让陈伯父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