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愁善感的人,有千般愁、万般绪。
戴上耳机,蛰伏在角落聆听单曲循环的歌,隔着玻璃窗,触摸淅沥的雨滴,在寂寥的深夜里,漫无目的地穿梭,他们最寂寞,赤红着眼,好似染了不可救药的疟疾,焦躁地揣摩,自以为能以跅弢不羁的姿态俯瞰他人的孤独,自己才是被剖析得血肉淋漓的那位。
闭上眼,看到有火的光芒。
睁开眼,却什么都没有。
患得患失,他们就是我们。
李子瑜擅观人于微,却看不透两类人,一类,是城府极深的伪君子,他们有另外一幅面孔,装得沅芷澧兰,可亲的笑脸背后是呼之欲出的扭曲人格。
另一类,是样貌、行为,乃至深入骨髓内愚鲁而不开化的人,他们固执而纯粹的思维方式,更让人捉摸不定。
去除一切浮光掠影,衣不蔽体的陈潇竟与后者的形象不谋而合。
陈潇从未让李子瑜坐上他的电瓶车,载上她,沿着海湾路迎风而上,述说情怀,也不会往李子瑜的课件里塞进一张电影票,票身后附注上一段惹人发燥的情话,邀她共度浪漫,更不见得会在灯火辉映的喷泉前,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向她单膝跪下,送上一簇娇艳的红玫瑰。
他的电瓶车,后座只会是他打工需要运送的一摞摞物件,他的电影票,迄今只有那张裱在红本里、已然泛黄、由他姥爷传下来的一九五八年的工厂手撕票,他要送的红玫瑰,也许还搁置在花店里。
要数落的不是,陈潇通通都有,他也常会埋怨女人刁钻、铜雀锁清秋般的哀愁。
有时想一想,这份矫情真不算什么,成长的烦恼,有困顿,有迷惘,却会像一束束的花火,在余晖里绽成绚丽的流光,草木韶华的年轻人,风月正好,在这流光溢彩下嬉笑追逐,挥霍着仅属于他们自己贲张的青春岁月。
记得有一夜,她俩躺在情人坡的草地上,把花瓣放入嘴里咀嚼,畅想着味蕾与理想,再遥望那夜晚的苍穹,究竟是星月无痕,亦或是灯火阑珊。
记得有一天,两人携手共赴阅览室,备考期末,鞭挞苦读至夜宵,抬首一个简单相视的微笑,便是之间深深的勉励。
记得有一次,她怡然自得地钻入他的怀抱,枕其臂,偎其膛,直至一觉醒来,方才发觉陈潇半倚住公园石椅,身子颤得像个筛子,呲牙咧嘴地朝我报以苦笑。
她俩也发生过口角,为琐屑的事,小打小闹,可以赌气一天不说话,陈潇会在晚上如期来到女生宿舍底下,在李子瑜好笑的打骂下,连声道歉讨饶。
李子瑜会亲昵地叫陈潇二百五、小潇子,会在他工整的笔记本内偷偷地画上几只忍俊不禁的小猪,会给他带上热腾腾的几个肉馅包子做早餐,会趁他在课堂上睡着时薅掉他几根手毛,看他惊醒起立后面对老师的悻悻然。
陈潇会替李子瑜顶着烈日去排队缴纳网费,会搭乘没有空调的汽车跨越二十多公里,买她念念不忘的少女漫画,里面的书签至今仍夹在她的日记本内,会带她朝商铺的橱窗上呵出水雾,再画出一些好笑的奇形怪状,会在冬天,把她冰冷的小手塞进他的口袋里,再一把将她揽入怀内,笨拙地朝她索吻。
走在林荫大道上,四下无人时,陈潇会羞怯地给李子瑜唱一首《娃娃脸》,尽管五音不全,她却感动得一塌糊涂。
有时摆横双臂,她打着赤脚行走在花坛上,一旁的他躬着身,小心翼翼地扶着,生怕她摔着的焦急模样,简直奴颜婢膝了。
晚自习前,陈潇会买李子瑜爱吃的板栗,三元钱能有九颗左右,她喂他一颗,其余的,全拎入教室,读一会书吃一颗,书本没读完一页,袋子先摸空了。
那年,地铁对学生来说,还是很赶时髦的新鲜事物,她俩去市中心玩,先找着一家名叫‘SUBWAY’的标牌,于路中央格外醒目,李子瑜便趾高气昂地朝那一指,扬言说:‘瞧,这就是地铁入口,地铁就是一种可以飞快位移的工具,光看这装潢就知道很奢华’,陈潇对她很是崇拜,双眸净是晶莹的光芒,他随她进去,可那只是一家餐厅,俩人强自镇定,佯装熟客一般,拿学生证点了一份儿童套餐,合伙吃。
学校北门附近新开一家餐馆,有一道菜,叫‘妙龄乳鸽’,红烧焦秃的姿势被摆弄得颇为妖娆,让她俩笑了足有一整晌午。
学院的足球场是实行定时宵禁的,两人坐在钢桁架的看台上聊着不害臊的情话,要出去时,门已经上锁,正琢磨怎样叠人墙攀爬那三米高的围栏,好在保安不久巡过,将她俩训斥一顿才算作罢。
李子瑜从大一便勤工俭学,自顾攒生活费,哪里有什么余钱傍身,不过是学会了理财,一元一元的伙食节制下来,盈余了,给陈潇买盗版的课余教材,买绒毛帽子,买手机挂饰,小小的爱情里总是充满了期许。
李子瑜最不该做的就是回忆,可回忆总是很甜,尝一口,能酥化人的心,腻得不行,她情愿浸入其中,把时间裁断,直至腐烂,不再抽身。
大三的下学期,陈潇突然对李子瑜说,我们请个假去看一次雪山吧,就在四川,不远。
她应承了,行囊里装入简易的登山设备,两人坐上一天一宿西进的硬座列车,来到那座陌生的城市,有了新的心情,她们在一座茶馆里见到了陈潇以前的高中同学,一个又高又瘦的男生,陈潇告诉她,这是他唯一的好友,她问他为什么,他只回答,有的动物会靠气味辨别出同类来,只有他俩一样,在班里都是寡言少语。
随驴友驱车四个多小时,盘过山路到达阿坝县日隆镇,远远地就看到了水雾中耸立的山脊,云蒸霞蔚之下,青葱绿郁之上,真的像一位婀娜的傣族姑娘,披着素白的霞帔,蹲在那里,羞赧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