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伯径直往中堂而去,一脚迈出,另一只脚拖在地上,在细沙上微微地划出了笔直的线条。赵开发现,剑伯近六十岁的老人了,却魁梧雄壮,竟比他还高了半个头,近乎一米九了。他迈出去的每一步,都十分有力而精确,竟走出了睥睨四海的豪迈气概。
“跪下,给国公爷和大郎上柱香!”剑伯进了中堂,却不停留,穿过几张胡椅,转入到后堂,不容置疑地开口。
这是一个狭小的佛堂,地上有两个蒲团,香案上点着粗大的蜡烛,只摆了两个灵位,一高一矮,上面用隶书写着:“先考大周太傅大冢宰楚国公赵氏讳贵之灵位”、“亡兄赵公讳永仁之灵位”。立牌人该是他赵开,却是没有署名。
赵开神色恭谨跪倒,心甘情愿接过谢嫣然递上来的线香,默祷一阵,才在香炉里插了。他经历重生之后,两魂相融,此刻归来敬香,等于再次认祖归宗,有些情不自禁,眼角淌下两滴泪来。
上完香后,也不知怎么的,赵开没来由地心里轻松了许多。
他站起身来,却见剑伯递过来一块灵牌,是刚刚刻完的,还没着墨,散发着浓郁的松香,上面赫然是“故少主赵开之灵位”的字样,惊讶地抬头望来。
只听剑伯厉声说道:“少主为何回来?老奴把你的牌位都刻好了,只等全哥儿消息一到,便随你而去。究竟怎么回事,请少主当着国公爷的面,与老奴说清楚。”
赵开长叹了口气:“剑伯这是何苦呢,我不是让全哥儿安排了马车,今日送你们出城吗?你要真是出了事,那嫣然该何去何从?”
剑伯冷笑道:“为报赵氏满门大仇,老奴何惜此身!你我苦苦等待了十年,那老贼依然如日中天。你我本来约定,借着你入赘为婿的机会,行那刺杀之事,不成功便成仁。少主一入公主府,老奴便已知,不论结果如何,老奴与嫣然绝无幸理,何须做那逃跑的贪生行径?”
谢嫣然泪眼婆娑,却也断然道:“不错,那老贼擒杀我江陵十万百姓,与我不共戴天!公子既是舍身入狼窝行刺,嫣然岂能偷生?方才我在街头,原本是等着全哥儿传讯的,没想到却接回了公子。这究竟是什么变故,公子为何说死了一次,难道消息走漏了不成?不应该啊……”
赵开心下感动莫名,能为自己慷慨赴死的忠义奴仆,千金不换呐!手却没闲着,屈指在小丫头光洁的额头上弹了一下,训道:“呸,别动不动就死啊死的!我要你们都好好活着,亲眼看着我把老贼全家都给灭了,高高兴兴地放烟花庆祝!”
谢嫣然“呀”地一声,捂着脑门,撅起了嘴,却是没有听清公子的大话。剑伯可是全神贯注,闻言声音陡然提高了一倍:“什么!少主此话当真?”竟是震地几人耳朵嗡嗡作响。
赵开长吁了一口气,自信地笑道:“剑伯何时看过我说大话了?给我五年时间,我定能叫他满门抄斩,男丁不留一个活口。剑伯,十年都等了,不怕多等五年吧?”
剑伯瞧了瞧张大嘴的谢嫣然,脸上写满着狐疑,生硬地道:“说下去!”
赵开掀开头上方巾,嘴里说道:“昨夜大婚之日,我便被人敲了一棍子,丢到柴房里睡了一夜。要不是有个好心的厨头相助,怕是已经死了。剑伯,却也正是这一棍子,把我打醒了。我们以前苦练箭术,走那刺杀的路子,全都走错了!”
剑伯愣了愣,这是第一次看到这打小受过惊吓的少主反驳他,还这么从容不迫,心里涌起无尽的欢喜。三人站得近,都一眼便能看到粘结着血块的头发,剑伯皱眉道:“失血过多,却无性命之忧,稍候让嫣然给你炖些鸡汤补补。”语气依然冰冷。
赵开伸手拉住焦急去拿伤药的丫环,笑道:“不碍事,先听我讲完。原本以为今日公主回丞相府敬茶,我这个驸马会有近身的机会,实际上呢,且不说这位公主根本不想让我跟随,就算真进了丞相府邸,也是禁卫重重,我们设想的夺刀刺杀,根本行不通。行刺之举,成功的几率百不存一,不过是浪费有用之身罢了。”
赵开抿了抿嘴:“好在是,我突然想通了一个关节,豁然开朗。剑伯,嫣然,你们请想一想,随着咱们这位皇帝的逐步成长,手段越发淳厚,按照宇文护老贼的习性,要么是掀翻了自己做皇帝,要么是最终被皇帝抄家灭门,可还有第三条路可走?”
剑伯勉强点点头:“少主的意思,是要参与朝争,助陛下灭杀此老贼?这条路不比刺杀艰难,国公爷现在依然背着谋反的罪名,你如何有入朝为官的机会?你又该如何躲得掉丞相霸府的一手遮天?”
赵开笑道:“剑伯这个‘参与’用得好!你也承认,那老贼三次弑君,当今的皇帝正是我们最大的天然盟友吧?我们赵氏在军中,有着庞大的影响力,和关陇豪门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若是暗中运作地好,何尝不能给他来个釜底抽薪?我们不需自己出手,就能完成夙愿,说不定还能凭借功劳,为赵氏满门平反昭雪,包括剑伯你,也能重新做回你的骠骑大将军和安南郡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