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地紧张兴奋激动,迟疑地打开信封,他的那篇稿子首先滑了出来。心中一沉,双眼模糊,所有的期盼与幻觉回归于零,只剩下一片空洞与茫然。
稳定了一下情绪,将信封内的物品全部倒出,是三本刊物和一封退稿信。这倒是个意外,至少说明编辑重视自己,没有把自己的稿件当成垃圾扔进纸篓里。
柳晓楠拿起那封退稿信,满怀敬畏之情认真阅读。
信中写道:作者您好!首先感谢您给本刊投稿,对本刊的大力支持。坦率地讲,您的字迹别具一格,也有一定的文字功底。但您的稿件不是文学作品,只是一种不良情绪的积累和宣泄,不难看出带有明显的高中生议论文的痕迹。
小说是写人的,通过细节刻画人物的形象性格命运,深刻揭示人的内心世界的复杂性。您是否真正懂得您脚下的那片土地?是否真正了解生活在您身边的那些农民的内心世界?
向您推荐一本书,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望您能认真阅读几遍,细细地揣摩。随信寄去几本文学内部刊物,里面有大量文学家评论家著名作家的文章,阐述了各自对文学的思考和写作历程创作经验,希望能对您有所帮助。
用心去体验生活,用心去观察万事万物,多做积累,去写您所熟知的最能打动心灵的人和事,祝您早日叩开文学的大门!另,以后投稿请用方格稿纸誊写。
署名赵广志。
看完退稿信,柳晓楠不禁哑然失笑苦不堪言。仅凭一个小女孩的信口开河,仅凭初高中当过语文课代表、作文常常被老师当作范文那点底气,自己就冒冒失失地想闯进文学的神圣殿堂,这也太不自量力了。
甚至连最基本的常识都不懂,用横格信纸誊写投稿,岂不贻笑大方。
梦想与现实的距离有多远?自己所选择的这条路还能走下去吗?又能走多远呢?
一夜成名多半是梦。平静之后,赵广志编辑的退稿信,又使得柳晓楠重新树立起希望,明确了以后的方向。他为自己制定了一个长远的计划:暂时一个字也不写,多多阅读文学经典,提高文学素养;踏踏实实地生活,从现实生活当中汲取营养,做好必要的素材积累。
编辑推荐的书籍当是首选,柳晓楠数次跑到复州城,都没能买到那本书。售货员告诉他,从来就没有见过那本书,甚至是第一次听到那个书名。
他想到父亲曾说过,矿上有个图书馆,他让父亲替他借书,看看能不能找到那本《静静的顿河》
父亲真就把那本《静静的顿河》给他借回来了。父亲说,图书管理员也没听说过这本书,查阅了以前的图书目录,才知道在图书馆建立之初进过这么一本书,费了好大的劲才在一个角落里找到。
书上落着厚厚的一层灰,似乎从没人借阅过。一共上下两册,看完上册再借下册。
父亲还说,图书管理员嘲笑他,你不是钻研农业科技吗,怎么改行了?他说是替儿子借的。图书管理员说,你们爷俩都够可以的。
柳晓楠感谢父亲替他借回这本文学名著,只看了几页便被深深地吸引住了,一头扎进去不想出来。可是春忙已经开始,他只能断断续续地阅读,很不解渴。
长长的笔直的地垄沟,无限度地消耗精力和体力。柳晓楠手握锄头,哈欠连天地顺着垄沟,蜗牛爬行般地锄草,干一阵抬头望望地头,三百米的距离始终觉得遥不可及。
昨晚看书看得太晚,早晨迟迟没有醒来。母亲临出门时喊醒他,母亲到山上拔苗,让他吃了饭去玉米地里耪草。母亲走后,他数一二三才费劲地爬起来,扒拉几口饭赶紧扛上锄头来到地里。
他知道母亲有个特点,什么事情只说一遍,让你干的活儿你没干,她会悄默声地自己去干。一垄地耪到头,日头已悬在头顶,扛起锄头回家吃午饭正是时候。
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幸亏连着下了两天小雨,柳晓楠才得以连贯地把那本《静静的顿河》上册看完。等父亲回家交给父亲,让父亲给他借回下册。耐心地等待了半个月,父亲却再次让他感到失望。
柳致心从包里拿出几本有关农业种植的书籍,有意无意地放在柜顶醒目的位置上,似乎忘记了借回那本《静静的顿河》下册一事,只字未提。
柳晓楠只好主动询问,柳致心说:“你一看书就不想着干活,等冬天没活时再给你借。我到山上转了一圈,花生缺了十几颗苗,你也不知道把苗补齐。”
柳晓楠只觉得自己掉进了深井里,浑身上下都凉透了。沉着脸抓起一把花生种子,挑起一担水桶就走。
姜长玲在他的身后喊:“快吃午饭了,下午再去补苗。”
柳晓楠只当没听见,头也不回地到后街的水井里打上一担水,径直挑上山。
花生种植也采用了薄膜覆盖技术,依照薄膜的宽度打成高垄,并排两行。柳晓楠查看花生缺苗状况,发现垄台下有一个粗大的豆鼠洞,缺苗的花生种子一定是被豆鼠子吃掉了。
柳晓楠将一桶水灌进豆鼠洞里,洞很深没有效果,又灌进一桶水,洞里的水满了。稍等片刻,先是冒出一串气泡,接着一只灰色的大豆鼠,战战兢兢地冒出头来。
他一把抓住湿漉漉肉乎乎的大豆鼠,找到一根细麻绳拴在后腿上,麻绳另一端系在旁边的一棵小树上。
他想让豆鼠子看看,挑着一担六七十斤重的水、翻过两道山坡给花生补苗该有多辛苦。
等柳晓楠回村又挑了一担水上山,那个豆鼠子已经咬断了麻绳跑了。他站在那里看着半截麻绳傻笑,有些羡慕那只豆鼠子:它倒是挺有能力追寻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