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色使的交锋没耽误江照还多少功夫,她沿用师兄留下的草庐,开始挨个给人诊治看病。 她心下不快,加上年纪小,养气功夫未免不到家,颜色比往日多了三分疏冷之意。 窈儿抱着药箱,不住逗江照还说话:“姑娘冷着脸的样子,瞧着倒与大公子越发像了。” 江照还横她一眼,看着身边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小姑娘,也觉出些不好意思来,唇边终于带起一点笑影。 之前来就诊的病人老老实实的看完一个走一个,因为之前就被欧阳明日治服气了,没治服气的也打的差不多,就算今天来的是两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也无人敢大着胆子闹腾。 天机金线缠上病人的手腕,江照还凝神听脉,片刻后,黛眉微蹙。 病人抖了抖,颤声:“我难道没救了?” ——不至于吧,之前赛华佗不是遣人来给重病患派发过药汤了吗? 江照还收回金线,答非所问:“你现在该去城里才是。” 病人抖的更厉害了,口中还在狡辩:“小的穷苦人家出身……”付不起三千两诊金。 江照还截口:“你衣服穿的不合身。” “因为小的穷。” 江照还目光移到人手腕上,笑意微敛:“裸/露在外的皮肤白嫩,而且阁下里衣与外衣的材料不同,百两银子刚够买一尺。” 被揭破财政状况的人瑟缩了一下。 窈儿称赞:“姑娘慧眼如炬。” 江照还:“每到这种时候我就会感谢师父,当年赶我下山时,忘了在行礼中塞钱。” 窈儿回忆往事:“可我们下山后也没过过苦日子啊?” 江照还提醒:“中间不是回家拿了些零用嘛。” 窈儿恍然大悟。 ——江照还父亲的身体一向病歪歪的,虽然也算武林世家出身,不过从来没有行走过江湖,三十出头便不幸逝世,膝下只留有一个四岁的女儿,家人看她在建康状况上颇有乃父之风,就将人送去边疆老人身边拜师学艺,所谓久病成良医,江照还的技术水平虽然比师兄差些,也足够在江湖上自立。 被揭破底细的人臊眉搭眼的走了,排队的病人里也有几个悄悄的跟着离开,江照还也不太在意,她今日已跟快活王座下色使动过手,由衷的不愿意再跟人起冲突,旁人只要不是忽悠的太过分,她也懒怠计较。 每当江照还将精神集中在工作上,便觉时间过得飞快,两个时辰匆匆过去,她在心中估算了一下剩下的病人数量,决定再留半个时辰,回去恰能赶上晚饭。 她计划的很好,可惜常年陪伴在欧阳明日身边的易山居然亲自出城找她,脸上还带着惊慌之意。 “师兄怎么了?” 易山看江照还没有受伤的样子,松了一口气:“爷吩咐我来接姑娘回去。” 江照还忖度着应该不是大事,且将心里的疑惑按下,将东西收拾了就走,易山上去帮忙,看见放“诊金”的筐子里五花八门无奇不有,不禁想起来自家爷收的竹蜻蜓跟拨浪鼓。 ……要说师兄妹间太熟悉也不好,总会对彼此的年龄产生一些不切实际的错觉。 夕阳尚未落山,新月已悄然升入天际。 江照还让易山陪窈儿押车,自己骑了易山的马,先行一步。 易山想把人喊住,奈何江照还骑术精湛,听到他的喊声,更是一夹马腹,转瞬就没了踪影,急的又是挠头又是叹气。 窈儿笑道:“易大哥莫慌。” 易山:“爷吩咐我接姑娘回去,万一路上遇见什么事,她一个人如何是好?” 窈儿不想打击易山,但:“姑娘一个人跑得更快。” 易山沉默。 他跟自家爷一样陷入年龄的误区——因为小时候的第一印象过于深刻,易山总忘不了当年还没欧阳明日轮椅高的小姑娘,但现在的江照还打一线高手有难度,揍他绝对不在话下。 江照还笑吟吟的骑在白马之上,薄袖长裙,衿带飘摇,容眸流盼,脱略飒爽,人美,风姿更美,沿途惊动秋波无数,令人很难不联想起欧阳明日入城的景况。 有人想上前搭话,却发现自己和当日希望能跟赛华佗说话的人一样,找不到机会——赛华佗性格清雅如仙,令人不敢接近,做师妹的倒是满面春/风,奈何驾驶速度太快,就算旁人心生仰慕,也得担心自己是不是会把人头送往马蹄之下。 宿晴楼中。 江照还回忆酒楼内部构造,翻身下马,决定省些力气,直接从墙上翻过去。 “咻——” “咻咻——” 刚掠上墙头,立刻就有箭矢破空飞来,江照还连续接住四箭,才找着机会往墙下跳。 低头一看,墙下明显挖了坑,上面简单的铺着一层稻草。 江照还身在半空,下意识想往边上跑,犹豫片刻,居然一咬牙留在了原地。 坑里放着碾碎的细沙,人刚落地,立刻在腾起的烟雾中变得面白如粉。 小榭中,欧阳明日坐着轮椅滑出,手中握着一只玉箫,似笑非笑:“最后为何不躲开?” 江照还拍拍裙子上的灰:“因为躲开后只能落进新的坑里。” 欧阳明日颇为欣慰:“知晓江湖险恶,师妹果然长大了。”屈指轻弹,天机金线准确的缠住江照还的手腕,将人轻轻松松拉了出来。 江照还毫不客气的将手中的灰蹭在师兄的袖子上。 “有人常来烦你?” 否则没必要将住所周围埋伏的如此一言难尽。 欧阳明日:“现在已经没有了。” 江照还:“那不如拆了罢?”省的加重她的心理阴影。 欧阳明日看了她一眼,淡定道:“不急,总要让我家师妹记得回来该走正门。” 江照还:“……” 她感觉自己武林高手的威严受到了严重挑衅。 师兄妹说笑一回,江照还长袖轻震,内力到处,附着在外衣上的灰尘被自动弹开半寸,空气中散发着烧灼后的焦味。 离吃饭还有一段时间,江照还等待易山将自己的“诊金”带回来的同时,跟师兄交流信息。 “快活王派色使来了江州城。” 欧阳明日:“你当真遇上了他们。” 江照还低声一笑:“色使行事滑溜异常,看似大胆,实在心细如尘,就算看我亲自接了喜帖,也不肯近身。” 欧阳明日微微摇头:“色使擅长奇门巧计,你莫要大意。”笑问,“师妹想捉色使,莫非此人冒犯了你?” 江照还:“下山之前,师父曾嘱咐过,等闲莫要得罪快活王。” 欧阳明日轻叹:“所以师妹就像试试,得罪快活王究竟会有何下场?” 江照还笑着承认:“年少气盛,也是人之常情,还请师兄担待,除此之外,色使今日似有敌意,若再退避三舍,说不准对方便要瞧我不起。” 这倒也是。 欧阳明日嘱咐:“总而言之,师妹若遇上解决不了的麻烦,千万勿要勉强,记得及时给我和师父送信。” 江照还点头:“不过这色使来江州做甚,难道快活王瞧中了师兄的人才,想掳你回去?” 欧阳明日沉吟不语。 江照还悚然:“他还真想这么做?” 看来快活城的大门的确是很欠拆迁。 欧阳明日淡淡道:“除了下帖给在下,想替快活王多寻一位大夫外,色使还奉命,要在外挑选一位温柔可爱的绝色少女带回城中。” 江照还纳闷:“所以我是不算可爱还是不够绝色?” 欧阳明日微笑:“师妹武艺高强,自然不在挑选之列。” 看来是不符合“温柔”的标准。 江照还:“以快活王的武功财势,就算年纪大一些,想娶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怕也是不难。” 欧阳明日眼中微露不解之色:“我曾听师父说过,快活王本名柴玉关,乃鄂中巨富之子,因不容于家,被逐出后苦学武艺,回来后以雷霆手段,让柴家自鄂地除名,嫡系无一幸存。” 江照还道:“这我倒是知晓,不瞒师兄,家母便是出身柴氏旁系,到我外祖那一辈,与本家便没甚来往了,现在回头看,倒是逃过了一劫。” 欧阳明日:“如今武林上的人怕是不知道,柴玉关总共娶过两任妻子。”说到此处,微微皱眉,“他先抛弃发妻幽灵宫主,与云梦仙子相恋,然后联合云梦仙子,窃取各大门派武功秘籍,得手后,被江湖门派联名追杀,幸得九州王沈天君为他说项,才逃过一劫。” 江照还:“我也听过九州王的大名,闻说他老人家武功盖世,侠义为怀,却不知为何会替柴玉关说话?” 欧阳明日:“据说是因为柴玉关战败受伤时,为沈天君义弟的未婚妻李氏所救,李氏不忍见他身亡,便出言求情。” 江照还沉默片刻,不敢相信:“沈天君答允了?” 欧阳明日:“答允了。” 江照还一声叹息。 欧阳明日:“柴玉关因此对李氏心生仰慕,又与云梦仙子分道扬镳。” 江照还对柴玉关的节操无话可说,不过:“我似乎认识沈天君的义弟。” ——汾阳首富,朱富贵。 欧阳明日淡淡道:“沈天君全家为柴玉关所灭,所留仁义山庄由三个下属掌管,如今正是朱家在江湖上的靠山,你在炼冰楼居住,难免与他们有来往。” 江照还觉得自己很难继续直视朱七七。 欧阳明日宽慰她:“你若觉得麻烦,不去理会就是。” 江照还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欧阳明日了然:“不过以师妹的性子,怕是难以忍住不去插手。” 江照还表示佩服:“师兄明察秋毫。”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真想做些什么,很难瞒过对方。 欧阳明日笑一笑,转了话题:“江州虽然萧条,周围也有些景致,师妹想不想去瞧瞧?” 江照还愣了下,凑近欧阳明日,仔细打量:“师兄瞒了我什么事?” 她素来知道师兄待自己与旁人不同,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但该严厉时也不曾放松过,如今却像刻意哄着她似的。 面对师妹的问题,欧阳明日此刻的感想与江照还方才大致相同:“我要去四方城,处理些当年的旧事。” 欧阳明日说的云淡风轻,但涉及到四方城,涉及二十多年前无法宣诸于口的秘密,又怎会当真简单? 江照还想说话,还没开口就被打断。 “师父嘱咐过,不许你跟过去。”欧阳明日拒绝师妹的好意,态度温和而坚决。 江照还眯起秀眸:“腿长在我身上。” 欧阳明日微笑:“为兄可以将轮椅借与师妹。”补充,“这也是师父的意思。” 江照还闻言,面无表情——敢偷跑过去就打断腿,边疆老人对娇纵的小徒弟向来不吝教诲。 欧阳明日看师妹心不服口更没打算服的样子,缓和了语气:“师妹先勿要入局,若我遇上险情,师妹或许还有机会救我一命。” 江照还眸光微动,眼睫低垂,楚楚可怜:“那我偶尔总能去瞧你两眼罢?” 欧阳明日知晓退到这里已经是师妹底线,再商量下去,宿晴楼估计得变成宿晴楼旧址,只得答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