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钺心中一紧。　　　　即便是个傻子，此刻也能看出苏辰的不对劲。先前的惊喜和担忧尽数化为泡影，他松开手，快步上前，近乎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右手。　　　　指腹下的肌肤白皙细腻，纤细修长的手指宛如白玉雕成，沉钺薄薄的嘴唇抿成一道绷紧的直线，带着刀锋的味道，“你的手受伤了，怎么弄的？”　　　　他问得艰涩，低哑的尾音一同染上苦意。　　　　苏辰从林漾身上收回目光，右手缓缓自他手中挣出，“赶路时不小心摔断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沉钺却听得心乱如麻。想到方才自己的态度，他狼狈松开手，撇过眼去：“我让人带你去休息。”　　　　直到苏辰随人离开，沉钺仍怔怔望着再度紧闭的帐帘。和先前的遮遮掩掩不同，此时他的目光无遮无拦，明亮至极，生生令林漾心中一堵。　　　　“沉哥哥，”女声轻柔，沉钺却毫不为之所动，咬了咬嘴唇，林漾不得不提高了些声音：“沉哥哥，苏姐姐的腕骨……”　　　　沉钺偏头看过来，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她。林漾心中又酸又涩，强忍着妒意继续道：“我方才查探了一下，苏姐姐的腕骨应该是被人折断的……她……应该是对你说了谎……”　　　　眼中忧色盈盈，隐隐透出忐忑，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林漾真心真意的满腔担忧。　　　　沉钺脊背愈发挺直，目光如刀，似是生生要将她的伪装刮下来。林漾无意识后退半步，却听到主位上男人声音冷淡道：“所以……你刚才是故意抓疼她的？”　　　　万万没想到他会如此敏锐，林漾瞬间面色一白。　　　　沉钺一直盯着她，自然没有错过如此明显的表情变化。帐中温度急剧下降，沉钺说出来的话如同一柄巨大的鼓槌，敲得林漾七晕八素：“林漾，我一直视你为妹妹，以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但你若再对苏姑娘无礼，这声‘沉哥哥’你也不用再叫了。”　　　　涩意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舌尖，林漾想要说什么，沉钺却看也不看她，直接挑帘走出帅帐。　　　　她突然便明白过来。　　　　沉钺的话只是通知，而非询问，根本无需她的回答。　　　　缓缓蹲下身，林漾将脸埋进膝盖中，层叠的布料遮住她含羞带恨、隐隐发红的眼眶，却遮不住她死死握在一起的拳头。　　　　隔壁军帐，沉钺和军师二人面面相觑。　　　　苏辰换好衣服，折出屏风就看到这一幕。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她直接坐到两人对面，“我知道一条隐蔽小路，可以直接绕出山谷。但白日撤军动静太大，最好天黑后再行动。”　　　　明明是事关全军存亡的生死大事，军师却仍眨着桃花眼，饶有兴致地含笑望着她。　　　　沉钺心中不快，却只能引而不发。指尖在桌面轻敲几下，他执笔将苏辰所说的小路在舆图上一一勾勒出来。　　　　三人略作商谈，此事便算定下。　　　　沉钺有心想再和苏辰说说话，却被军师以制定详细计划为由，硬生生扯了出去。　　　　大军拔营在即，几乎每个人眼底都染着矛盾的轻松与凝重。似是眨眼间，时间一晃就到了晚上。　　　　万人齐动，却在隐蔽夜色中悄无声息。　　　　以防万一，卫军分作两路，由沉钺和副将带着向山谷外走去。苏辰跟在沉钺身后，间或看一眼他漆黑的发顶。　　　　军师在她斜后方，一双眼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前方两人。　　　　越山林、翻陡坡，在幽僻小路中穿梭一夜，便是沉钺面上都多多少少染上了些疲惫。纵然如此，在看到日光从山顶落下时，所有人眼底都不由绽出兴奋的喜悦。　　　　他们出来了。　　　　终于出来了。　　　　被围困近半月，吃野菜啃树皮，险些陷入围困至死的僵局，所有人都开始心灰意冷的情况下，他们却得救了。　　　　近乎重生的巨大喜悦令众人看向苏辰的目光都多了遮掩不住的热切感激，沉钺绷紧的心神随之放松，瘫坐在地上，目光也不由自主落在正在用树枝重新固定腕骨的苏辰身上。　　　　明明不过是最随意的动作，他却看得移不开目光。　　　　然而好景不长，军师笑嘻嘻地挡在他的面前，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扬，一张小小的字条就被丢进他的怀里：“探兵刚刚发现的，平城请求支援。”　　　　收回目光，沉钺立刻展开字条。　　　　卫代两国交界之地便是平城，为了避免战火殃及无辜百姓，沉钺一直竭力和代军在连绵青山中胶着作战。他们被困在凉山近半个月，代军把握这一空隙，转头就派人去攻打平城。　　　　若是平城破了……以代军的凶残，后果不堪设想。　　　　沉钺捏着手中字条，低哑开口：“整军，分一半人给老彭，让他去支援平城。”　　　　军师面色平静，显然对他的决定毫不意外，点了点头，他犀利提出问题：“目前军中能独当一面的军医只剩下了林漾一个，兵分两路，要怎么安排？”　　　　沉钺眉心紧拧，头顶突然多了一片阴影罩下，伴随响起的，还有女子温柔却坚定的声音：“我愿随彭将军一同前往。”　　　　——自苏辰来后，大军遇到的问题，每每总是迎刃而解。　　　　军师饮尽碗中践行酒，却见沉钺面色阴沉地望着大军离开的方向。　　　　他就那么直愣愣站在原地，玄色铠甲在阳光照耀下泛出凛冽寒光，脊背挺直，他整个人如同一尊亘古不变的雕像。　　　　大军最前方的人影已折入林中消失不见，沉钺下意识向前走了两步，却又立刻停了下来。战场无情，刀剑无眼，他虽清楚生死有命，却克制不住地在刚分别就感受到了牵肠挂肚的惦念。　　　　心脏在烧灼刺痛之余，还多了从未有过的后悔。　　　　——他不该将苏辰牵扯进来，更不敢答应她随军的要求。　　　　一只手突然落到他的肩上，军师温润的眉眼在青白日光下镀上层坚定的冷厉：“老彭会好好看顾她的，别太担心。”　　　　沉钺心中微松，好半晌才露出抹略带勉强的笑意。打起精神，他转过身，面对留守在山上的代军，迎敌攻上。　　　　压抑的情绪以手中刀剑为媒介，不断斩向敌军。随着分别的时间越来越久，沉钺沉默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战火纷乱，山林繁茂，简单的通信却成了最难以企及的奢求。　　　　他唯一清楚的，便是拖住代军的脚步，为平城门外作战的人守好大敞的后背。　　　　受沉钺影响，留守的卫军势如破竹，将代军打得节节败退。在又一次退敌后，沉钺等候多时的平城消息，辗转落入他的手中。　　　　“彭将军设计伏击，于平城外歼敌三千，代军士气大搓，避退城外十余里。平城暂安，将军勿念……”　　　　悬而未落的心突然落下，砸得沉钺脑中空白一片，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接下的话却令他遍体生寒，“然一时不查，彭将军失足坠马，下落不明，军医苏辰一并失踪……经查，苏辰极有可能为代国尖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