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最后一抹余晖在天边缓缓隐去,学士府各院落的灯光一点点亮起来。因挂着红色的纱幔,月蕊轩格子窗中的灯影,似更多了几分暖意。
花好蹲下身,用筷子小心翼翼地将火盆中烧得微微泛红的小铁盒夹出来,放到旁边盛着冷水的瓷盘中。待铁盒不再烫手,她轻轻打开盒盖,用纤纤玉指蘸了些清水淋在那一团黑糊糊的东西上。
“咳咳咳,这是什么味道,好生奇怪啊!”正在旁边的圆桌上伏案写字的纳兰月朗忽然闻到一股怪异的焦糊味儿,被呛得拧起了俊眉。
“咳咳咳,这“血余炭”的味道,是难闻了些。”花好用筷子自铁盒中将那团黑糊糊的东西夹出来放到旁边早已备好的干净瓷碗中,也止不住地咳了起来,“但按良药苦口利于病的说法,效果定是不错的。”
“什么?你要我把这东西吃下去?”在听到花好说出“良药苦口”这四个字时,纳兰月朗不禁打了个哆嗦,手中的毛笔一抖,一滴墨汁落在只差几个字就要抄好的一篇《道德经》上,缓缓晕染成一朵浓黑的大花朵……
“要疗伤,自然是要吃些苦的。”花好左手攥着丝帕捂住嘴呵呵地笑着,右手拿起茶壶,在装着“血余炭”的瓷碗中倒入小半碗温开水,然后用银勺儿一圈圈地搅动着。
“不要啊,娘子饶命!”想到要将那团有着怪异焦糊味的黑糊糊的东西吃下去,纳兰月朗只觉得腹中一阵翻江倒海,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没事的,一会就好。”花好端着用温水调匀的“血余炭”巧笑嫣然地缓缓走到纳兰月朗面前,“明日,你就会变回那个面如冠玉的翩翩佳公子了。”
“救命啊!”纳兰月朗哀叹一声,靠在椅背上,紧紧地闭起了眼睛,抿起了嘴唇。忽然,他感到左眼下方传来一阵清新的温润感,灼热的胀痛,瞬间减轻了许多。
“呵呵,骗你的。”看着纳兰月朗紧抿的唇渐渐舒缓成一抹浅笑,花好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你伤得不重,这个敷在伤处便可,不必服用。”
“好啊,竟敢戏耍本少爷,看我等下如何收拾你。”纳兰月朗假装生气地说着,嘴角却挂着温柔的笑。
“你乖乖倚在这,别乱动。”花好轻轻起身,将屋里的盘子和碗整理好放在托盘中,然后去花厅泡一盏清茶端回屋,放在圆桌上。
花好坐到纳兰月朗旁边的锦椅上,将他抄写的《道德经》整整齐齐地放到一边,也拿起一支毛笔,蘸了墨汁,照着他的字迹一笔一划地细细抄写起来。
在袅袅茶香中,听着毛笔划过宣纸的轻响,纳兰月朗的心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幸福与满足。他伸手取下腰间的玉箫放到唇边,悠扬婉转的乐声轻轻流淌出来。
听到这无比熟悉的箫声,想到那个让自己魂牵梦萦的男子此刻竟离得这样近,花好脸颊绯红地抬起头望向纳兰月朗。忽然,她留意到离这张圆桌不远处,摆放着一个长方形的雕花小桌,桌上,放着一架雅致的古筝。
花好将手中的毛笔插入笔筒,起身走到古筝旁坐下,和着纳兰月朗的调子轻轻弹了起来。虽然花好从未好好地摸过琴,但那旋律,就恍若自己从她的指尖飘出,如流水,如落花,如蝉鸣,如蝶舞……缠缠绵绵地与纳兰月朗的箫声萦绕在一起。
摇曳的烛火映着红纱幔。他笑着吹箫,她笑着抚琴。这般的琴瑟和谐,是真的只羡鸳鸯不羡仙……
???
就在纳兰月朗与花好沉醉在温柔的乐声中时,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了,一股春夜的寒意随风而入。两人连忙停了手中的动作。纳兰月朗早已吩咐过,花好格格喜清静,月蕊轩平时不需要人进屋伺候。这个时候,又是谁敢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呢?
“少爷,格格,不好了,何,何管家又来了。”小春子从外面跑进来,着急地说道。
“月朗,你不要睁眼不要动。”花好对纳兰月朗说着,起身走到圆桌旁,拿起刚刚泡好的茶,轻轻泼到地上。
“娘子,你这是何意?”听到哗啦啦的水声,闻到扑鼻的茶香,纳兰月朗诧异地问花好。
“自然是用这茶香掩盖住那怪异的焦糊味了。”花好轻声地说着,将空茶壶放回到圆桌上,拿起桌上的《道德经》走出了卧房,将门关好。
暮色已四合,初春的夜变得十分寒冷。花好让小春子将何管家请进花厅,吩咐丫鬟泡了一壶上好的铁观音。
“格格,您这是?”何管家看着小几上的茶,谦恭地笑着,“老奴还是奉老爷命来请少爷的,不敢耽搁。”
“您没有和老爷说,少爷今日不能去吗?”花好倒了一杯茶举到何管家面前,挑挑眉道。
‘自然是说了的。’何管家没有接花好手中的茶,而是无奈地陪着笑,“可老爷也说了,只是让少爷过去交代两句话,不会耽误多大功夫儿的。”
“不会耽误多大功夫?您可知,这《道德经》有多难抄?”花好放下手中的茶杯,拿起桌上那张晕染开一朵大黑花的宣纸在何管家面前抖了抖,“少爷现在一门心思都铺在这上面,不许任何人烦扰。刚刚丫鬟进屋添茶,少爷听到响动一分心,手中的毛笔一抖,抄得好好的一张就成这样了。”
“这,如何是好啊?”何管家转头,透过木门望了望纳兰月朗书房中点得亮如白昼的灯光,为难地搓起了手。
“少爷那么专心,午后到这会子才抄了四遍,还糟蹋了一张。这百遍,谈何容易啊……”花好收起脸上的笑容,蹙眉叹了透气,轻声道,“您也知道,在这京城的贵族子弟中,王公子搬来的救兵,必然不只是咱们少爷。这件事虽小,但却与老爷日后在朝野中的种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好,老奴明白了。”何管家看着花好手中那三四章《道德经》,堆起满脸的笑,了然地道,“您让少爷好好写着,老奴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