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是巳时（九点到十一点），阁老和将军们终于从书房中陆续走出。尚风华立在不远处，看见他们，轻声说：“诸位辛苦了，我已备好了膳食，各位休息一下用膳吧。”　　余阁老默默地想：尚风华还是可以温柔的……　　尚明贺点头，小尚管家领着几个小厮立刻上前来，为几位带路。　　尚风华走近来，用只有尚明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三姨娘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她的语气有些冷漠。　　尚明贺怔住了一下，一低头只能看到尚风华的发顶，他想了想，同样小声的说：“你派人去好好照顾她就是，为父得空了就去看她。”　　尚风华微微点头，一转身利落地走了。　　初夏的风开始有了一点点暖意，尚风华的周身还是带着那么一点寒气。从书房里走出来的将军们脸上都露出了些许忧心的表情，余阁老还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想来不久之后，尚明贺就要出征了，而他的家室子女将留守在天都，数着不知道未来的日子。　　尚风华走到汀寻园门口，仰起头，九天之上的云雾遮住了大半个太阳，隐约有阴沉之像。风鸟魂穿至此已有两年了，那个原本有点傻傻的骄慢任性的尚家嫡小姐变成了如今这个有了勇也有了谋的风华郡主，无论别人对她的看法有了什么样的改变，无论她的家人希望她的将来是个什么样子，无论这个时代对女子有着什么样的束缚，尚风华的人生掌握在她的手里，未来由她做主！　　余阁老与尚明贺一同用过早膳，净了手，想起之前在书房里谈论的那些，微微叹息：“风华该长大了，将来她需要扛起这个家啊。”　　尚明贺不假思索地道：“风华已经在长大了，她那么聪明伶俐，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的。”　　余阁老继续说：“妙灵走了两年，没想到局势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了，倘若你和风华有个什么差池，她在九泉之下也难以安息啊。你再上战场，可得多多保重。”　　尚明贺脸色开始沉重，他对着余阁老深深一作揖，道：“不日出征，还望阁老能照拂我家室一二。”　　余阁老觉得这两天他总在叹息，他扶起尚明贺，说：“风华是我外孙女，自不必说。你那几个孩子，我也会看在你的面子上，好生照顾的。”　　尚明贺重重地点头。　　其他几个将领早就用餐完毕，见这二人好像聊完了，这才围过来，齐、焦、柴、杜四人作揖道：“末将们先行回军营做战事准备。”　　鬼老三也作揖道：“在下也回去准备必需的药材了。”　　尚明贺点点头，这几人便走了。他想起今日见到的风华似乎阴沉了不少，转头问候在不远处的小尚管家：“郡主在哪？”　　“郡主好像回汀寻园了。”　　尚明贺想了想，说：“也好。战事在即，风华还是别去军营了。”　　听了这话，余阁老的白花胡子抖了一抖，暗自思忖，风华本就不该去军营的！他深吸一口气，说：“老夫先回府了，若有要事，再议。”　　尚明贺点头，把自己的老丈人一直送出门口送上了马车。他去关氏那看望了一会，在后院里转了转，转进了汀寻园。　　汀寻园里风景依旧如往年一般的清幽沁爽，即使余妙灵去世，尚风华也每天往军营跑，少了些人气，却还是有婢子仆人时常修理打扫，让汀寻园保持着生机。　　不知不觉的，尚明贺走到了流丹阁门口，他停下了脚步，似乎若有所思了半响，转身要走，却又猛地回头，一抬眼就看到流丹阁二楼的窗沿边，尚风华倚靠着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尚明贺：“……”　　尚风华扬声道：“你是想来看看我，然后又发现没什么话可说，才转身走的吗？”　　尚明贺愣了愣，他看不清女儿的表情，只觉得她的声音比往常要清冷一些。他张了张嘴，裂出一个算得上是微笑的笑容：“有是有话说，不过现在开口有点早……”　　“不早了。”尚明贺还没说完，尚风华就打断了他的话，“老爹要带着尚家军出征去对抗辽真军队了，是吗？”　　“……”尚明贺明显有些无奈，“以前觉得你越聪明越好，现在来看，我倒希望你能笨一点，知道的少一点。要是当初没把你带进军营会怎样呢？是不是能活得比现在轻松自在、无忧无虑……”　　尚风华撑着窗沿从二楼翻身跳了下来，稳稳落地，拍了拍灰，对尚明贺说：“老爹，你要知道，往日的因会成就后来的果，今天的作为将变成未来的关键。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尚明贺看着女儿扬起的小脸上满是严肃和认真，他觉得尚风华的身后有一双无形的手，给予她前进的力量，也让他有了一往无前的决心。　　礼部很快选定了出征的吉日，时间还剩八天。在这八天里，尚风华该吃吃该喝喝，似乎对尚家军的战斗力很有信心。关氏得知尚明贺出征的消息，神思不宁，食欲不振了好几天，之后尚风华出马，亲自盯着关氏的一日三餐，这才得以好转。尚黎悦原本要议亲的，此事也只能让关氏自己去操心了。总之，将军府上上下下因为出征的事气氛紧张，只有尚风华处在放松的状态中。　　对此，尚明贺的心里一直在打鼓。他好几回旁敲侧击询问尚风华的想法，都只得到了一个答案：“老爹，速战速决，快去快回，我对你非常有信心！”　　……总觉得哪里不对啊……　　出征前夜，将军府的一家子破天荒的在同一桌用晚膳，连出嫁的尚新悦都回了娘家。尚明贺对难得的团圆饭表示高兴，尚风华的神情都柔和了许多。　　喝了一些酒，尚明贺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来：“我走了之后呢，家还是由风华管着。风华，你要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或者阻碍，就去找你外祖他们，他们会帮你解决的……”　　尚风华回道：“那还用你说。”　　“那些个世家贵族之前的人情往来……就是什么春宴、诗会、游湖之类的，能推脱了就都推了不要去，还有寿宴喜酒那些的，不是很熟的人家也不必去了……”　　尚风华回道：“一直不都是这样的么？”　　“我没回来之前，你们都要低调点过日子，不要去惹什么祸上身了，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日子挺好的。别等我回来一看，将军府都翻了个底朝天！”　　尚风华拧着眉：“你这话特意对我说的吧？”　　尚明贺也拧起了眉头：“你怎么老顶我的话呢？”　　“……总不能让你一直在念然后不理你吧？”　　尚明贺哼哼两声，转头看向关氏，声音缓和了一点：“这个孩子你要用心呵护，等八个月后他平安出世，你便写信给我。”　　关氏轻轻点头，用她那一贯柔弱的语气道：“将军明日就要出征，也不知能否亲眼见到孩子的出生……不如将军现在就为孩儿取个名字吧？”　　尚明贺认同地点头，开始思索。一旁的尚风华看着关氏的作态有点不爽，再看看尚明贺那副绞尽脑汁的样子，不由得失笑，说：“不如取名‘黎光’吧，黎明的光曦，希望这个孩子有个光明的未来。”　　她这一说，尚新悦和尚黎悦都惊讶地看着她，没等关氏反应过来，尚明贺很满意地说：“黎光，尚黎光，好，不错的名字！以后无论生男生女，都取名叫黎光吧。”　　关氏本想孩子能得尚明贺亲自取名，现下名字被尚风华给定了，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服从的点头，并说：“多谢郡主。”　　尚明贺畅快地大笑。　　次日，皇帝封尚明贺为东临兵马大元帅，率满朝文武大臣与皇后，在天都北城门口送大军出征。十多万的尚家军将士全副武装，整齐排列，只等吉时一到，便出发前往西北邗门关，抵御辽真的侵略。　　皇帝带着文武百官在阵前与尚明贺说着一些“期盼我军大胜归来”、“尚元帅智勇双全定能驱退外敌”等诸如此类的话，皇后和余、尚两家的女眷在城楼上远远地看着。　　阁老夫人原本观望着大军，想起了什么，在城楼上左顾右盼了一会，忍不住向前来送行的关氏发问：“风华呢？怎么不见她？”　　关氏一怔，也四处看了一圈，细声说：“郡主一大早便出门了……奴婢以为她老早就到了，现在……不知郡主去了哪里……”　　皇后听到了，回头看了看，叹了一口气，说：“或许风华心里不好受，不想亲眼看大军离去，所以提前与尚将军送别了吧？”　　众女眷觉得有道理，便没去细想了。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尚明贺看看城楼，那一排的女眷里不见尚风华的身影，他有些不安，但当下决不能表露出来。吉时已到，大军该出发了。　　尚明贺压下心中众多思绪，扬鞭拍马，钢铁铿锵的撞击声响震北门，无数东临人默默目送着这支大军，开拔去往未知的明天。　　战事紧急，尚家军急行了一天一夜，才停下来就地扎营，整顿休养。尚明贺顾不上休息，便去军营中四处行走，时不时对着士兵说一些安慰或者鼓励的话，查看将士们的营帐和吃穿，关怀下属，是他每次出征必做的事情。　　严公卿和柴荣丰陪着他在军营里走了一圈，最后到了马厩。这些战马少数也是上过战场留过伤疤的，它们是将士们最好的搭档。　　尚明贺挨个儿抚摸着它们的马背，看着马儿们时不时低头吃草，眼神柔和。忽然，他注意到马厩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拴着一匹看着有些幼小的马，尚明贺指着那匹马，说：“我看着那匹马有些眼熟？”　　严公卿仔细看了看，说：“敝人也觉得在哪见过它。”　　柴荣丰凑过去一瞧，笑道：“这马我认得，是给郡主挑的那匹。谁这么大意，把郡主的马牵来了？”　　郡主的马……尚明贺只觉得头隐隐作痛：“难怪没在北城看到她，我就知道……”柴荣丰不解，只听得尚明贺走出马厩，中气十足地大喊：“尚风华！给老子出来！”　　柴荣丰疑惑地看向严公卿，只见后者一脸苦笑。　　尚明贺喊完，没一会儿，一个俏生生的小兵不知从哪窜了出来，挠着头，说：“老爹……你这么快就发现了啊……”　　柴荣丰一看，这人正是尚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