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濂隐约觉得不妙,不出片刻,胡濂一行人便被许多身披铠甲的士卒团团围住。 士卒让出一条小道,士兵后面缓缓走出一个骑着马的长须男子,他的两鬓斑白,应是已有些年岁了。 “梁大人?”胡濂皱了皱眉,又不动声色地一揖道,“没想到竟然能在此地见到堂堂大理寺卿梁敞大人。” 梁敞眼皮没有抬一下,“本官接到密信,说有人意图谋反,胡卿你可知?” 胡濂笑了一笑,“大人说笑了,既然是追捕谋犯,还请大人速速而去,以免让谋犯逃了去。何故阻拦我的马车?” “既然胡卿不知,那本官只好自行检查你的马车了。” “梁大人,我的马车上不过是一些草料和穗子,你要是喜欢,送你便是了。” 梁敞冷哼一声,沉声吩咐道,“把箱子都打开!” 胡濂冷笑道,“大人这是何故,你是觉得我与你想要寻找的谋逆之人有联系不成?” “有无瓜葛,待本官查看之后,自有分晓。” 几个士卒上前来将箱子一个一个地掀开,箱子里的草料穗子装的满满当当。一个小卒跑到梁敞的马边,恭敬道,“大人,箱子里是一些粮草。” 胡濂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梁大人,我都与你说过了,这箱子里装的不过是一些不值钱的粮草,你偏生不信。” 梁敞看了胡濂一眼,翻身下马,走到几个箱子跟前,来回踱着缓慢的步子,半晌,开口道,“来人,把箱子里的粮草都倒出来!” 片刻之后,地上的粮草垒起了一个低矮的小山丘,一个个空箱子展露在众人眼前。 不知为何,胡濂的心竟不由自主地忐忑不已。 梁敞将胡濂微不可见的忐忑看在眼里,兀自说道,“这箱子硕大无比,怎会只有这这点粮草。”他端详良久,又轻拍探摸,似有胸有成竹之意,“这箱子似乎藏有暗格啊。” 只见他拔出长剑,划开底箱,果然箱子内另有乾坤,梁敞一连劈开了所有箱子的底层。内里只见藏着不少刀枪剑戟,兵甲辎重。 其余箱中的辎重加起来,竟有不下数百把兵器。 梁敞沉下脸,高声喝到,“大胆胡濂!你胆敢私锻兵器,你可知此行乃是谋逆之罪!” 胡濂的脸阴沉地可怕,他心中似乎想到了什么,但还是面色不改的继续说道,“大人,实不相瞒,这些兵甲辎重我真的不知情,这辆马车乃是我在一行黑衣人手中所获,方才我与几个侍从在落英山遇袭,我损兵折将数十人才得以脱离险境,您若是信我,大可随我同去落英山顶一看究竟,那里仍残留着遍地的尸骸,真正想要谋逆的人,是操纵那些黑衣人的幕后之人。” 梁敞捋了一捋下巴的长须,沉思了片刻,说道,“那还请胡卿随我们同去落英山顶走一遭了。” 胡濂躬身长揖,脸色却依旧阴沉着,他低微着头,看着梁敞的军马从眼前走过,心中积满了千万的疑虑,一时间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胡濂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名字,随即又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 应该不会,那人不会如此赶尽杀绝…… 胡濂眯起了鹰隼般的眼眸,两道剑眉却不知不觉拧在了一起。 落英山顶。 夜风浩荡,寂寥无声。 胡濂望着空无一人的落英山顶,眼睛睁地几乎眦裂。那些尸骸,那些血迹……竟统统消失不见了,几株残败的松兰在崖边迎着风轻轻摇曳着。 梁敞说道,“胡卿,你不是说你方才与一行黑衣人在此地交战过吗?那你说的尸骸遍地,在哪里呢?” 胡濂怔怔地望着前方,这里像之前在十里湖畔之时一样,现场已经被人处理过。 那些黑衣人,一定不止刚才与他交手的人数,否则是不可能将现场处理的如此干净。而那些人,又为何会在战后又重新清理好战场,既然他们有足够的人手,又为何会将之前保护地那么好的箱子拱手让他带走。 心中仿佛有一张错乱不堪的网交织缠绕,让他喘不过气来。 “现场已经被那些人处理过了,那些黑衣人必有接应之人。”胡濂说道。 梁敞忽然叹了一口气道,“胡卿,你还在狡辩。我方才没有戳破你,只是想看一看你所说的证据究竟为何?近日,圣上收回了你手中的兵权,你怨愤不平,没想你竟生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举!” 梁敞又继续说道,“方才我检查箱子中的兵器之时,我细看那些刀枪剑戟,发现铸造的铁质中隐隐发红,明显是赤矿所铸,泱泱陵央之国,能产有赤矿的地方只有一处——榆州。” 胡濂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这话何意?”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令尊如今是在榆州当职吧?” 闻言,胡濂心中一窒,随即仰头大笑起来。 百转千回,他心中忽然了然。 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让他一步一步地走进设计好的陷阱! 想要除掉我,又何须如此煞费苦心! 他扫过众人的目光,视线落到梁敞的身上,淡淡道,“既然有人非要我坐实谋逆的罪名,我又何须再多说!” 月明星稀,天已快破晓。长夜里只留下梁敞高昂的声音。 “将胡濂押入大理寺候审!” 翌日。林间小筑。 微风徐徐,绿水青山。成片的白色雏菊映衬地小筑清雅无比,素白的花瓣上盛着清晨还未干涸的露水,摇摇欲坠。 古韵十足的林间小筑,一袭红衣面具遮面的年轻男子与身着白色长衫的华服男子对弈。 子穆执黑,苏颐执白,子穆取攻,苏颐取守。满满一棋盘布满黑白两子,好似双龙相斗,翻云覆雨。 片刻之后,白棋渐渐被逼入死局。 红衣男子又落下一子黑棋,听闻他淡淡的声音,“殿下可是心中有事?” 柳絮微落。苏颐淡漠一笑,“子穆兄棋艺精妙,我甘拜下风。” 子穆看了苏颐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心中有事,我赢了你也是枉然。殿下可是在想那绿罗裙的小美人儿?” 苏颐沉默不语,左手端起一杯清酒,右手执起一枚白子落下。 “我可是听探子来报,你那小娘子……跳下落英山的直瀑了。” 苏颐似乎微微一怔,手中的清酒洒出了些许。 子穆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又慢慢开口说道,“你那小娘子只怕是有去无回了。昨日我便有问过与你,当真不心疼?” 苏颐缓缓抬起眼眸,“孤临呢?” “随她一起跳下去了。” 苏颐听闻,原本紧握在手中的白子又慢慢松开了,神色不改地又执下一子,说道,“探子可有来报,昨日之事如何?” 子穆似乎对苏颐淡漠地反应有点怔愣,但还是说道,“事情进展地很顺利。” 子穆又落下一子,讥笑道,“想必胡濂看到大理寺卿梁敞的时候,都快哭出来了吧。” “梁敞倒是个可用之人。”苏颐淡淡道。 “只要坐实了胡濂的谋逆之罪,纵使他是有三头六臂,恐怕也于事无补了。”子穆又笑了笑,“现在胡濂应该很后悔背叛殿下去为钟太傅做事吧。” “胡濂统领三军,又手握兵权,若是不能为我所用,必须得除掉。他千不该万不该,就是倒向了钟太傅的党羽。” “想必钟太傅也不会为此向圣上谏言保全胡濂,谋逆之罪钟太傅应该有分寸吧,断不会惹自己一身骚。”子穆抬眸说道。“如今钟太傅少了胡濂这个有力的臂膀,怕是行事之前都得好好思量三分了。” “这钟太傅是愈发猖狂起来,晋城一战恐怕没那么简单。帝都严禁乞人入城,只怕钟太傅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苏颐又复抬眼,眼神一如阴狠,“钟太傅对本王临朝摄政之事一直颇有微言,若非他乃先帝托孤之臣,父皇又岂会因为他的屡次谏言,而将太子之位空虚如此之久!” “钟太傅立阻殿下之途,那么他欲扶上位的人又会是谁呢?” 子穆脑中寻思着所有与钟太傅有关的人,却未能找到适宜之人,当今圣上子嗣寥寥。 湘王天生痴钝,空有一身蛮力,绝非可以驾驭皇权之人。而靖王虽有治国之才,却一直体弱多病,终日药罐子不离手。只留下宣王殿下,却年仅七岁。 若要说与钟越沾亲的人,也只有居于皇宫的妹妹承顺太后了,可承顺太后也仅有先皇苏桢一个儿子,而苏桢明明应当在两年前就已不知所踪…… 忽然,子穆脑海中闪现出一个名字。 他皱了眉,望着苏颐狐疑说道,“难道钟太傅想扶上位的人是……” 苏颐小酌了一杯清酒,半眯着双眸笑道:“恐怕,钟太傅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苏桢吧。” 再睁眸,已是一片肃杀之意。 他又落下一子,白龙昂首脱颖而出,棋局终了。 子穆一怔凝神,白子看似松散,毫无招架之力,然而最后的落子之处却贯通了所有,甚至颠覆了输赢。一计连一计,环环相扣。 赢,便是君临天下;输,便是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