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无力感在她心头升起,她站在原地,玉冠歪斜,湿漉漉的发丝向下滴着水,夜风一过,让她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视线渐渐模糊,江宛低下头,自嘲地摇头笑笑。
忽然,一件披风将她兜头罩住。
依旧是那个熟悉的男声,带着点天然的玩世不恭,此时却又显得意外地认真,那男人在她耳边道:“牵着我的袖子。”
江宛哼了一声,在披风隔出的黑暗中,不满地撇了撇嘴,但不可否认的是,当她听见男人的声音时,心里还是骤然轻松了。
男人将她带出人群的包围,到了僻静处。
“权宜之举,多有冒犯。”男人将她抱上马车。
她扯开头上的披风,正看见那人转身就要走。
她忙喊道:“站住。”
那人浑身湿漉漉的,一步便是一个水哒哒的脚印,却仍含笑回头。
江宛攥紧手里的披风:“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不答,背对着她摆了摆手,便走入了人群中。
马车很快行动起来,车夫是个闷嘴葫芦,江宛问了他两句,都不说话。
她就一个人坐在摇晃的车厢里,复盘今日种种。
她出门是临时起意,除了丫鬟和护卫谁都不知道,那么今天这场祸事,应该不是冲她来的,她是池鱼,而那个男人则是失火的城门。
这也与那个男人的说辞对上了。
按他的说法,他已经救了自己两次。
第二次的情况,她是知道的,就是她来到大梁后,在回京路上遭遇的截杀。
可是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刚才她问那人的名字,若是彼此认识,哪怕是曾经遇见过,他也不会是那样的反应——像是在说,不必相问。
那就表明,他很有可能是在原来的江宛也不清楚的情况下,救了她一次。
直觉告诉江宛,这个男人很有可能也知道她的秘密。
江宛曾经想过,除开皇帝和追杀她的主谋外,还有谁会知道她被追杀的原因。
她不可能去问皇帝,其一是因为她见不到,就算有幸进宫,貌似也只能见到皇后,其二是因为她就算见到了,也不好问,她跟皇帝也委实不太熟。
当然了,她也不可能去问追杀自己的人,因为不管是杀手还是护卫,都是听上级命令做事,本身不会知道得太多。
而现在,她发现了另一个突破口。
马车驶向宋府的途中,再没出现意外。闹市依旧喧哗嘈杂,各种食物香味混杂在一起,就是江宛那个时代小吃街常见的味道,偶尔还能听见几声烟火爆竹的响声,听说汴京的很多商家都喜欢用这种方式招揽顾客,只不过会有消防隐患,也因此,本朝的救火系统相当成熟。
路过勾栏瓦舍时,则能听见丝竹音乐声还有轰然叫好声,拖得长长的戏腔混杂着絮絮的人声,莫名给人一种很安定的感觉。
江宛没了来时的兴致,并不掀开帘子去看,只靠嗅觉和听觉,观赏完了三条汴京的街市。
药铺的草药味,烟火店的硫磺味,染布坊里有些刺鼻的药水味,还有各色食物引人食指大动的香气。
她听见年轻的姑娘说:“再便宜些吧,三只珠花你给我算二十文。”
也听见年迈的老者感叹:“苏青青唱得一年不如一年了,到底是老了。”
江宛颓然靠在车上。
这也是人间,一个活色生香的,并不比她曾见过的另一个世界逊色的人间。
她也在其中了。
她到底是身在其中了。
险些又死了一回,她才醒过神。
她这个方外游魂,也是这个世界的其中一员——会哭会笑,有生有死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