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耸耸肩,摊开书来看,教室里肃静一片。
米红梅润了润嗓子,盯着埋着头的卫澜:“找谁的?”
一秒、两秒、三秒过去了,依旧不见丝毫动静。
外面候着的那个人看着一切,再沉不住气,两脚带着半个身子进了教室,伸长臂膀指过去:“我找卫澜”
霎时间,一石激起千层浪,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头来的目光,是涂抹着毒药的箭矢,几乎同时朝向卫澜发射,一根根扎在她瘦弱的身体上。毛孔因疼痛而打开,释放着之前渗出的汗。顿时通体冰凉,唯有头皮还有些自觉,竟是刺刺地发麻。
什么叫四面楚歌?
什么叫避无可避?
她先前只是读在嘴里。这一刻,算是剖开皮肉浇盐水,疼痛入骨髓了。
米红梅的不悦已经冗到了嗓子眼,门外那一声点名道姓的叫唤倒是如尖针扎破了灌满水的气球,情绪之流淌向四面八方,心里反倒轻松了,开始有萌发新知觉的力量。
之前因为识破卫澜的躲避生的闷气扫尽,颓败之下竟滋长出丝丝怜悯。余光里的这位庸脂俗粉、粗声大气,显然不是善茬,眼前这个短头发的姑娘如一只颤抖的羔羊。
可教室架不住这般焦灼的静态,米红梅必须做主。
“卫澜。”声音柔和如月,润泽如泉。
大家瞄了讲台上的严师一眼,一时没解开语义,又怕错过好戏,赶忙转过头来盯紧卫澜。
埋着的那颗黑溜溜的花椰菜似的头徐徐抬起了来,一张肃静的脸对视着讲台,像大理石刻的人面雕。
“我不认识她,老师。”
一时间,教室里骚动起来,学生们附耳相诉,点头暗笑,淅淅索索得厉害。米红梅刚软下去的心又禁不住站立起来,直起腰杆,双臂缓缓地垂到宽松的裤边。
“哼,不认识我?你倒是会睁眼瞎话。哎哎哎,那个,对了,就是那个,她相好的,”站在门口的访客急不可耐,嚷开了嗓子,指着卫澜前面的陆峻鸣,“那在食堂门口你见过我对不对?后来她推着你让你先进去给她打饭,没错吧?”
众人又是一阵唏嘘,坊间相传的地下恋情竟没想到被一个不速之客炸出水面。米红梅的脸沉得跟猪肝似的,鼓着一双眼,等着她最得意的门生做翻案辩解。
陆峻鸣万没想到自己会被卷入其中,措手不及,辨不明情形。右转盯着垂眼缄默的卫澜,左转望着怒气冲冲的指认者。平日里雄辩之才像被人灌了哑药,咬着牙,憋红了脸。
“杨舒梅”
一声嘶吼吸走了现场所有饶目光,走廊上一个黑色的身影疾风而至。胜一筹的杨舒梅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一把拽住胳膊拖了出去,高跟鞋在瓷砖上磕出一连串刺耳的声响。
“你干什么?松手,松手,听到没!”
“跟我走”
拧着杨舒梅往楼梯口方向拖的正是岳莉,她俨然一副壮士断腕的架势,架出拔河的体态,咬牙切齿地伸手去抡对方的胳膊。
杨舒梅穿着裙子和高跟鞋,行头上美了一截,可遇上眼下的场合,却实在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她奋力拽住一切可以增加阻碍的东西,墙角、栏杆、窗棂,又不得不分心顾着裙摆和脚下,披在肩上的大波浪散得跟一团方便面似的,脸在哪个位置都分不清。
巨大的响动引得左邻右舍的师生全都探出头来打望,起先只是伸个头出窗户或门,见着确实有动静,便一窝蜂似地拥了出来,堵住了走廊前后的进出口。
米红梅向来以清静素雅之人着称,见都不见这种原始肉搏的场合,更别现在还是在自己地盘上,脸涨得跟火红的锅炉子一样。脚一蹬,火急火燎地也冲了出去。
见了米红梅出去,文星班里才逐渐有起身挪步的人,试探着往教室门口,窗户边上去涌、去贴。像普通班那样饥不择食去围观的场面是断然不会出现的,哪怕个个心里藏着一颗绯闻心,面上也要睹与众不同。
杨舒梅全靠一身重量拖着,被拽了几步,又奋力退回来。她虽埋着头,害怕岳莉发起疯来抓她那张俏脸蛋,可也从地上挤来挤去的一双双鞋判断出场合闹大了。正中了她的下怀,从打了心眼来那起,她就打算舍了这张脸了。
“疯婆子打人了啊!大家看看,这个,这个疯婆子打老公、打女儿,见人就打,抓起来,把她抓起来!”杨舒梅扯开嗓子吼着。
“你还好意思叫,怎么不你是谁?是个什么身份?”岳莉哼了一声,一把抓住杨舒梅的头发,要把她的脸揪上来。
杨舒梅哀求道:“出人命了啊!出人命了啊!大家快去报警,快打个110啊!”
“好啊,打,大家伙儿打,我倒要看看警察来了是帮你这个第三者,还是帮我这个正室!”
起先大家还弄不清缘由,只当是纯属看热闹。岳莉这番义正言辞的怒吼瞬间点燃了围观的队伍,众人压倒性地开始偏向岳莉,走廊上的又堆了好几层。
站在米红梅身后的卫澜双拳捏地紧紧的,突出的四个骨节光亮嶙峋,上压槽紧咬着下压槽,一丝缝隙也不留。
她无比痛恨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起先她因为母亲的暴怒出场而脸红、羞怯又夹杂着无尽的担忧,无可奈何只能干瞪眼。
可就在母亲一语道出家丑的那一瞬,那层窗户纸还是被捅破了。眼前杨舒梅恬不知耻,扭捏作态的眉眼神色让她作呕。她再也压抑不住内心涌动的火焰,奋力推开前面的人,要冲上去。
半截身子已经在露了出去,落在后面的右手腕子却被一股历练死死钳住。她猛地往前奔了几次,挣脱不了。回了左手要来帮忙的瞬间,却被一股脑儿拖了回去。
“你不能去,万万不能去。”
她喘着粗气,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一脸暮色的陆峻鸣。
“你听我,你必须冷静下来。这种场合你去了,就完了。”
卫澜瘪着嘴,往后缩着,嘴里包起个土丘。双眼眨巴眨巴,眼白四周立刻被殷红的血丝蔓延覆盖,晶莹的泪珠像金秋的石榴籽挤满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