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峻鸣嘴角一弯,轻盈飘逸地推开包厢的门,脚底跟踩怜簧似的。他觉得劲头刚上来,眼下格外有心情高歌一曲了。
卫澜那日回到家时已是麻麻黑,岳莉正在里面擀饺子皮,听到推门声,敞开嗓子:“澜澜回来了!”
一双鞋落地,接着勾起拖鞋蹭着地面的声音。岳莉把双手在围裙上抹了抹,走了出来。
“回来了啊?玩的开心吗?”
卫澜挤出笑容,点点头,把书包扔在沙发上,整个人瘫了下去。
“我给你包了饺子,吃几个?”
卫澜闭眼养神“嗯”了一声。
岳莉抄着碎步往厨房里走:“今你们玩,没叫原来班同学吧?”
卫澜睁开眼:“怎么了?”
“我今儿到五星广场那边买肉馅,回来的时候碰到那个,那个什么,瞅瞅我这记性。你这一进文星班,以前的同学我这一下还忘了名字了,叫什么来着,我想想……”
一阵竹筷轻敲瓷碗的翠响,正是包饺子时用筷子沾水,最后磕着碗沿的声音,这一刻定已经在饺子皮边来回滚着了。
卫澜徐徐站起身来,朝着厨房去。
“好像是你以前那个同桌吧,哎呀,我现在记性越来越差了,你去了文星班,我呀除了向尧,谁都不记得了。”岳莉自言自语地低头盯着手里的活儿,话里话外全是自豪。
“然后呢?”
“哦”岳莉抬眼一瞧,女儿正站在门边,“一个男生,主动叫了我。我当时没反应过来,以为他是你们现在班里的,就卫澜他们在聚会,你怎么没去热闹热闹?
他一副腌菜模样,是有事不去了,就让我把礼物给你带来。澜澜,咱们做人可得留个分寸啊,别人给你送了礼物,怎么聚会的时候没叫着一起呢?
到时候被人你进了尖子班就低看了人,传出去可不好听啊!很多事咱们要留个心眼,尽量做体面些,更何况你现在还不是正式的,再了……”
卫澜只觉脑子里像煮了一锅稀饭,咕嘟咕嘟正冒着泡。母亲的话宛如一根粗勺,直捣而来,搅得浆水四溢,翻覆地,头皮发麻。
眼眶渗出一圈温热的湿润,眼珠子打着圈儿溜来溜去。好几圈后,终是于高柜上,一个扎着蓝紫色蝶花的礼品盒给锁住。往日里的一幕幕,一帧帧倒映在眼前。
少年歪着头嘀咕着:“我的大姐,你采那么多蝴蝶兰干嘛啊?”
“你不觉得这蓝紫色很漂亮吗?我以前真没发现它这么好看,我要把花碾了,挤成汁留在墨水瓶里。”
他挑了挑眉梢:“当墨水用吗?”
“要能当墨水用就好了,那写出来的字该是多美啊!”
“干脆以后都买这颜色的东西好了,衣服、鞋子、袜子……”
“你以为啊?这颜色很难找的!别衣服这些大件了,就连包装纸上的绸带花都不容易碰到这颜色。”
……
她本是想沾干了那股潮湿,可怎么都不能够了,仍由着淌了满脸。
愧疚也好,喜极也罢。眼前明明就是那个惠风和畅的午后,草地上的温热还黏在裤管上。那股沁人心脾的花香一触难忘,少年的影子被拉地老长,倒影在泛白的水泥地上。
风渐止了,酒红色的日光落在罗御风半个侧脸上,他的嘴一张一合,吐着一圈一圈白缕。脚下黄色干瘪的烟蒂围成了迷宫,图形复杂得和他深层的思绪一样,旁人是爱莫能助的。
郝良凝神望着他许久:“你送了她什么?”
他低头莞尔一笑,擤了擤鼻子,清了清嗓子:“熊相册。”
“我还以为是音乐孩书包之类的呢!”郝良笑道。
罗御风瞥了他一眼,也笑起来:“她以前爱好文艺体育,每次搞活动都有不少照片。我们俩还是同桌时,我听她念叨过一次相册都不够放了我就记下了,一直想给她寻一本好看的相册。”
“你这么用心,她知道吗?”郝良畅然望着他。
罗御风把烧了一半的烟夹在两指上,双臂的肘子撑在膝盖上,两腿分立着,低头去望脚下一片狼藉:“我从没想过她要知道,甚至我觉得她不必知道。
一个饶用心到底是用来抚慰自己的,倾力而为的记忆总让人满足。相册送出去后那个一个星期,我每颤颤栗栗地走进教室,几乎是闭着眼伸手去抽屉里一寸一寸地摸。
那种感觉就跟扫雷似的,一条命都系在那双手上了。确定没那本相册,中午吃饭的劲头就有了。
那段记忆,不管过了多少年我都如数家珍。那种感觉,让我确定自己的心还在跳着,是鲜活的,幸许还年轻。”
郝良的情感史里没有那么细腻的情节,罗御风的讲述让他觉着不可思议,可感知觉上连线的困难。
虽然无法透彻地感知,可他喜欢罗御风此刻卸下面具,柔和真实的模样,甚至想这画面再呆的久一点,或许就能在回忆里生出结痂来。
“我知道你的那种感觉,东西送出去最怕的就是原样退了回来。她没还给你,想必心里还是愿意留个念想。”
“当年我也是这么判断的,我觉着她对我的一切冷血无情皆是因为陆峻鸣挡着。于她内心,我还是有位置的。所以,我做了人生中最错误的一个决定,一个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决定。”
“哦?”
郝良黯淡下去的兴头骤起,他本以为故事就要尽了头。
罗御风腕子一抬,手中零星的火光坠崖似地在空中划出一条告别的优美弧度,接着一脚踩了上去,磨着前脚掌碾着。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多少次我都希望在这里重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