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张叠山的额头挤出一道道横条,咬着牙,嘴里喘着气。
“如果你没什么解释的,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卫澜把头偏到一边,半闭着眼,叹了口长长的气。
她冷峻、无畏的面庞下藏着一颗悸动、恐惧的心。
在既定的事实面前,她依旧想听他的说辞,哪怕是文饰、撒谎、敷衍。
她在等待,在赌。
“我知道,你是因为上次‘三好学生’的事还在愤愤不平,对我心生怨念,才会找着这些理由来说。
可你得明白,你是学生,是学生就要服管。服学校管,服老师教,而不是和老师对着干,让学校难堪。
你有这么多心思,多放一点点在学习上,早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张叠山青筋暴出、言辞凿凿、指鹿为马,一箭穿心,刺破了卫澜怦怦跳的心房,四肢的寒气卯足了劲“嗖嗖”地朝里钻,凉意入骨。
她放弃了抵抗,垂下头,双眼一闭,滚烫的热泪滚了下来,“嘀嗒”落在地上,喉头一阵阵热浪翻腾的哽咽。
“你变了——。”
“也许吧。”
张叠山一屁股坐在身后的椅子上,额头上满是汗珠,一脸疲惫,意气全无。
显然,刚才那番要了对方半条命的话也透支了他的精气神。这世间,但凡使出去的力,都会反噬,伤人亦伤己。
“你不再是那个咬着牙,找着下一盏灯,全力奔跑的早产儿。”
“那我是谁?”
卫澜微微抬头望了一眼门外:“你和他们一样。”
张叠山将头深深埋下,又缓缓抬起,眼神迷离:“人生这场马拉松,需要追随,才能领跑。既然胳膊拧不过大腿,就要适应。在适应中找寻出口。蛮干只会头破血流。”
储物室是临时用隔板围起来的一块巴掌大的地方,用来摆放老师的日常用品,那些不适合放在桌上的零零碎碎。
现如今已是女老师挂衣服、包包的胜地。在这里,只有属于张叠山的一样东西,那就是一柄深蓝色的长把雨伞。
他离开乡村完小时,校长送的。虽然一路送他到村口,满嘴不舍得,可分别在即还是把手上的伞递了过来。
“拿着吧!我看天还会下雨,别淋着。”
张叠山笑着接了过来,撑着走,一次都没有回头。
他爱那些孩子们,质朴纯真、好学上进。每一刻和他们待在一起,都能让他忘却时间的表盘。
可只要夜幕降临,他必须独自呆在那间昏暗、寂寥的茅屋里时,他也是真的、真的想离开。
他的才华不应埋没在杂草丛生的田埂上,散落在荒无人烟的村落里。
为无数孩子点燃一盏明灯,护航星星点点的梦想,驶入无边无际的大海。收获每一个擦肩而过行人的尊重,听人尊称一声“老师”,直到两鬓斑白,依旧有满口让人骄傲的桃李。
这些无数次倒映在张叠山脑中的场景,不知何时蒙上了尘埃,画质大幅打折,越发朦胧抽象起来。
办公室早已没了人,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却依旧亮堂堂。狭小的储物室因此借了些许光,投射出张叠山形单影只的孤影。
口袋中的手机震动着发出“吱吱”的响声,张叠山晃过神,揉了揉双眼,摸出手机来接。
“喂,哥,是我,远山。哥,我今天面试踩了天大的狗屎运了!想想都觉得跟做梦一样,太意外,太惊喜了。
考官问了我三个问题,我事先准备的一个都没中,答的真是乱七八糟。出来的时候我心想死定了,肯定没机会了。”
结果,你猜怎么着?我准备收拾东西走人的时候,一个考务急匆匆跑出来问我是不是叫‘张远山’,
然后就跟我说过两天会发正式通知,让我提前在家里准备准备,好去上班。
哥,你知道吗?那种感觉,让我觉得,让我觉得人生像开挂了一样。太不可思议了!呵呵呵。”
“好了好了,说完了,让我和你哥说两句。”
张叠山叫了声“爸”,话筒里传来父亲拖着布鞋走步的声音,弟弟、母亲的声音渐远,环境清静起来。
“叠山啊,远山工作的事成了。你找机会当面跟姚市长道个谢,该表示的一定要表示,省不得。
这年头,找正式工作不容易。你是不知道,跟远儿竞争的好几个都是名牌大学的研究生,顶呱呱的角色呢。要不是姚市长,哪里轮得到咱们家远山啊?”
“知道了,我会办好的。”
“叠山,这事儿还是咱爷两烂在肚子里作数。你弟弟还小,本事也好、运气也好,总之能不淌的水就别让他碰。
你妈那边也别说了,免得她多嘴讲漏了。我看姚市长办事稳靠,都是提前安排的,挺利落。”
“嗯。”
“......”
“儿啊,爹问你一句,你可是还在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