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叠山曾极度怨恨、不屑、痛斥的对象中,他俨然是对立的排斥面。
而此刻,只要踏进这扇门,他即将从一个受害者脱胎换骨为受益者。
对于绝大多数的芸芸众生,屁股决定脑袋,是科学合理的生存之道。
王青云突然闭了嘴,探了探头,侧着身子打望着门口。
他的耳朵能听到一般人觉察不到的声响,这是他作为年级组长的一大特异功能。
“叠山,是你吗?进来吧!就等你了!”
王青云站起身来,竟要出去迎。
张叠山虎头虎脑地望了眼门缝,王青云跃跃欲试地呼之欲之。
他再也不能观望了!
果断推了门进去,像参加公务员面试的考生,胆怯却兴奋。
王青云特意走过去,抚着这位后生的背入了席。
张叠山被安置在了王青云的右侧,身旁是一位浓眉大眼、笑容可掬的中年男人,穿着毛绒领的夹克,得体大方。
王青云介绍了大家认识,张叠山这才发现坐在王青云左侧的戴着金色框架眼睛,脸上微露浅笑,二八分光洁整齐的人他见过,在电视上。他的心怦怦直跳,真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见到大人物。
这位让张叠山把小心脏提到嗓子眼的人正是姚斌,白坪市去年提任的副市长。
而另外一位则是检察院的副院长,朱国贸,朱奇的父亲。张叠山一眼就认出了这位父母官,已是浑身不自然。
好在王青云张罗有道,用餐期间所提均是国家大事、民事舆情。张叠山既可附和着点头,也能边吃边听,不至于尴尬。
酒饱饭足后,张叠山不胜酒力,红晕上脸,有些醉了。
朱国贸隔着中间两人,朝着姚市长望了一眼,微微点了点下颌。王青云忽而站起身来,说去上下洗手间,走地没影了。
朱国贸小心翼翼绕到身后的置物柜,拿出一个手提袋,轻轻地搁在张叠山的跟前。
“张老师,姚瑶和朱奇一直麻烦你,怪不好意思的。难得两个孩子都求上进,我们做父母的学习上帮不了忙,对老师总是要客气和尽心的。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张叠山直直地望着厚实的手提袋,背脊一凉,霎时间全明白了。
刚才和乐融融铺垫那么久,终于要切正题了。
“那个,朱院长。”
“别别别,您叫我朱奇爸爸。”
张叠山憨笑了下:“好的,朱奇爸爸。辅导孩子功课是我的本职工作,你的礼物我不能收。”
朱国贸倒是并不急,轻言细语地解释道:“礼物那可万万不敢当,就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张老师可千万别嫌弃才是。”
此话一出,张叠山顿时语塞。脸上疙瘩得厉害,脑子里嗡嗡响,半个字都说不出。
王青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掐了烟,拍了拍衣袖,轻轻推门进去。
谁料张叠山竟耗在那,弄得两个领导上下不是。
“叠山,你啊也可怜可怜天下父母心。等你做爸爸了,就知道想要感恩老师对自己孩子栽培的心,是多么迫切。”
王青云绕回座位,拍了拍张叠山的肩,“朱奇和姚瑶都是上好的苗子,往后再注意培养下,考个‘985’‘211’绝不成问题。”
局是王青云组的,人是他拉来的。喝了他的酒,吃了他的饭。公开和他对着干,显然不行。
张叠山意欲守住最后一圈自留地的心思,在王青云眼里一览无余,他的纠结、彷徨、挣扎,只需要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叠山,培养优秀的学生,送他们去理想的殿堂,是我们老师义不容辞的责任。你是我们高一年级组最有潜力的年轻班主任,日后转正了定要多为学校培养顶尖的学生。”
寡言少语却全程微笑的姚市长也挺直腰杆,摸了摸镜架,语重心长地拍了拍王青云的胳膊:“老王啊,像张老师这样的年轻教师,你们要多多关怀啊,莫要流到其他学校去才好!”
“那是那是,姚市长说的太对了!来来来,我敬你一杯。”
在一阵欢声笑语、觥筹交错声中,张叠山那颗怯懦的心渐渐坦然起来。
王青云给的高帽正合他意,他沉醉在青年才俊的光环中徜徉,面上却竭力维持着知识分子的清高。
趁着酒劲,他立下了为一中鞠躬尽瘁的誓言,言词灼灼。
凌晨三点,昏睡了十二个小时的张叠山摇头晃脑地醒来,胃里一阵恶心。伸长右臂勾来垃圾桶,一阵干呕之后哆嗦个不停。他把头藏进被子里,脑子清醒极了。
忽然一个青蛙跳掀开被子,蹦了出来。直奔大门口,光着脚丫子,拎着那个牛皮手提袋跳上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