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西的家每年初夏开放一次,这座城堡般大小的豪宅,隐藏在蜿蜒的山路间。虽然距离市区不远,但隐蔽性极高。
耸立山路两旁红木掩映,清芬四溢,沁人心脾。繁茂的枝叶把初夏的骄阳给遮挡在外,来了阿灵顿这些时候,白亚寕竟都没有发觉这一方天地。
在国内处理父亲公司事务的霍天宇,已经离开了两个月。
和江远青不同,他日日记挂的白亚寕,虽然有十几个小时的时差,就算来不及通上话,也一定会发个短信。
今日瑟西家的午宴,本来白亚寕想要租车前往,但路易在请帖上看到了她的名字,就顺便接她一起去。
“原来你也是米尔家族的人?”
路易点点头,“其实是我母亲,我今天是代替母亲来的。今天的客人许多都是远房亲戚,甚至有八等亲以外的,平日也素不相往来,我们对于亲戚的称谓以及家族间的联系,没有你们那么紧密。几乎每年,母亲都在这个宴会闲谈之间,多冒出一两个素昧平生的远亲来。”
白亚寕颔首,打趣的说,“我不是米尔家的亚洲亲戚,怎么也给邀请了呢?”
“感觉瑟西很喜欢你,我这辈子跟她说过的话,集中在十岁以前,后来跟她的接触,恐怕还没有妳多。”路上郁郁葱葱的树影,映入车窗,把路易原本灰绿色眼睛染得更绿。
“她不说话的时候,确实让人很害怕,像是一个在人世间活了千年的人,只消看一眼,便知道你在想什么。”
“但她的行动却又跟外表的严厉很不一样,我不常问她问题,但只要问了,她似乎都确保我能得到最详细的答案。”白亚寕自知像瑟西那样已经见过沧海桑田的人,不是自己的社会历练程度可揣测的。
路易笑说,“有意思,以前听到她的秘书约翰跟我父亲抱怨,瑟西总是不回答他的问题,或是很久才回应。但想想,那个人琐碎,大小事皆要报告,要是我也懒得理他。”
白亚寕不是特别喜欢那个缩在小办公室里的约翰,总觉得他眼神不正,总在盘算什么。“瑟西这么相信他?”
“他俩的雇佣关系很久了,他也是米尔家族的人,早年听说他曾经手脚不干净,曾经挪用过公款。但因为跟瑟西过世的先生是打小长大的好兄弟,瑟西在她丈夫临终前答应,若他不犯大错,不会开除他。”这段故事,路易也是从自己母亲那边听来的。
“原来是这样。”白亚寕眯着眼,看着林间撒下的阳光,细碎的散落在小路上。
路易继续方才的话题,“米尔家族在阿灵顿开枝散叶,已经数百年,当初从东欧过来,保守的性情像是遗传基因一样,仍然留存在某些人体内。“
”他们经营农场,后来因为农场中水果销售管道需要联外交通,还曾经入股铁路公司,在附近弄了一条可以运货的铁路。瑟西的曾祖父,又在早期就投资南美矿业,虽然现在没有实际经营,但当初那笔庞大的财富盈余,又让她的祖父在美国本地有了资本,投资渔业,港口仓库经营,瑟西家的财富,可以坐吃几代都没问题。”
“至于其他的米尔子孙,日子也还过得去,但没有一家像瑟西家这样发达。”林间左边几只小鹿跟着母鹿正低头吃草,见到他们的车经过,全数睁大了眼盯着。
白亚寕没特别注意那群已经司空见惯的鹿,“你是说,有了对的祖父,人生也会顺风顺水?”
路易叹了一声,“嗯,有了对的曾祖会更好。我承认,这个社会的结构就是这样,但同样的,也有很多机会给白手起家的人,只是,大体来说,普通人,努力一辈子的投资或积累的财富,都无法追得上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
“我也不求大富大贵,只要先有个工作就很满足了。“她自嘲,”幸好普通人的心愿也相对普通,要求也低。”
路易摇摇头,“瑟西的生活也不见得就那样顺风顺水。她过世的丈夫,是高中时代就认识的。由于家境清寒,瑟西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说服家人他俩结婚。婚后有段时间倒也满甜蜜,生了个儿子。可惜儿子并未活过十岁。”
“在市政府供职的丈夫,怪罪瑟西没有照顾好家里,把一切都丢给保母。但瑟西手边要管理的事业何其的庞杂,她比他丈夫更要忙碌。“
”总之,两人有了裂痕,她的丈夫跟一个理发店的美发师外遇,要跟瑟西离婚。可若是离婚,瑟西一半的财产都会让他夺去。”
“若不离婚,她的丈夫便无法动用任何资产。”路易眼光幽深,感叹了一声。
“所以为了保护财产,她选择不离婚?”白亚寕问。
“嗯,比这还麻烦,根据法律,只要一方诉请离婚,就可成案,所以,她得想办法维持婚姻,另方面抓住美发师和其他人也有染的证据,这才让丈夫稍稍回了魂。”
“最后,他俩看似破镜重圆,又相敬如宾的过了十几年,直到她先夫去逝。但中间也无人知晓她丈夫最后到底是为了钱,还是为了爱,才留在婚姻当中...。”路易的声音干涩。
“我说太多了,口好渴。”
白亚寕陷入了沉思,财富好似也不一定保障幸福,真心付出更不保障幸福,什么才能保障幸福?
“爱一个人简单,可是要通过时间的考验,不容易。”她有感而发,眼底水波荡开。
路易沉默了一阵,想着要不要问关于霍天宇的问题,但想想又收回了。他有点后悔方才跟白亚寕说了这么沉重的故事。
“虽然经过了这么多的磨难,你在瑟西脸上可曾看到过一点脆弱?”路易轻笑。
“还真的未曾有过。”白亚寕仔细搜索着瑟西曾经出现的每一个表情,几乎已经免疫于各种风雨,一派笑看人间风景的轻松,似乎,她已经没什么放不下,想不开的了。
“你知道歌剧,“风流寡妇”的故事吗?里面是一个继承了大笔遗产的年轻寡妇,所有人都想追求她。歌剧里每一首歌都是那样轻快,让人愉悦的。往后,我把瑟西的故事在脑海中配上这歌剧里的歌,当她是个快乐的寡妇,也就没那么悲伤了。”
路易有些尴尬,“我当然没听过这部歌剧,你也知道我一听歌剧就睡着。”
“是啊,至少她也甜蜜过一段时光,人活着,总不能为了防范可能发生的悲剧,便什么都不经历。”
车子到了瑟西家门口,看来宾客早就聚集,停车的地方都花了点工夫才找到。
宴会还没正式开始,穿得轻松的宾客们几乎手上都拿着酒杯聊天,指尖捻着着餐前的小点心,一口口送进嘴里。
那些酒红,金黄的液体,透着欢快的光点,映照在大家的脸上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