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怪陆离—— 独自离开的司宸在人群中慢悠悠地穿街走巷,时而露脸时而隐踪,将背后跟踪的几人都牢牢地控制在一个视线可控的范围之内。 不一会儿,他绕进了一个悄无声息的死胡同。 夕阳将围墙的影子拉得老长,司宸站在阴影中,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司宸道:“出来吧。” 梁上闪出一个灰衣人:“给我血芝,放你一条生路。” 司宸哼了一声道:“也不自报家门,就想问我灵隐山庄拿东西?” 灰衣人道:“你一个人把我们引到这儿来,不就是为了谈判的吗?” 司宸缓缓从怀中掏出朱红雕花盒。 “有本事自己来拿!” 霎那间,叮咛一声剑出鞘,伴随着刀光剑影,鸦鸣冲天。 让司宸没想到的是,四道不知从何而来的灰影突然从天而降! 叶洵然带着追心和亦鸿一头扎进了隐贤茶舍,这才发现这地方和牌匾上的隐贤二字完全不符。 闹哄哄的大厅里人头攒动,三五桌正在玩儿骰子的男人酒气冲天,嗓门震天动地,看这架势仿佛随时就要打起来。 叶洵然从这些人中间猫着腰穿过去,坐在楼梯旁最不起眼的小桌上。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司宸是怎么会知道洛阳城里有这么个地方的。 司追心道:“这就是先生说的大隐隐于市?”,司亦鸿听完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叶洵然忍不住一个头皮拍上他俩的脑袋:“给我多放几个心眼。” 此时楼梯上正走下来一个瘦弱矮小的男人,和这大厅里的任何一个壮汉比起来他显得那么不和谐,甚至有些滑稽。他停在叶洵然他们面前道:“客官喝酒还是喝茶?” 他的声音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淡定。 叶洵然道:“歇个脚,就来一壶茶。” 那个人一手托出三只空杯,在桌上依次排好,右手执壶逐个倒满。每满一只杯子便以左手将杯子推向一人跟前,以惯性而立稳。三只杯子最后均停在桌沿内五公分处,不多不少一滴不撒。 那个人依旧以淡定的口吻道:“客官请用茶。” 叶洵然瞧着他的背影默默地点点头,回头看了追心和亦鸿一眼道:“果然是高手啊……” 邻桌传来哈哈大笑:“你们小瞧了邱老板,他的本事恐怕远不止这些。” 叶洵然一个激灵。 他循声而去,一个头戴笠帽的青衣剑客盘腿坐在隔壁桌的长椅上,长剑傍身,正在对着大厅里看戏。 叶洵然心想:“刚才这个座位明明是空的……” 青衣剑客道:“路过口渴,可否过来蹭杯酒?” 叶洵然本不想节外生枝招呼他,心想你要茶我都不想给居然还想要酒…… 青衣剑客道:“我刚替你师兄赶跑了几个不速之客,真是累得不行喔……” 叶洵然惊道:“师兄?你说司宸师兄?” 青衣剑客道:“不知道他叫什么,就是那个你临走前把雕花盒子给他的那个。” 叶洵然哑然。这个人一直从那会开始就跟踪他? 叶洵然皱眉道:“我师兄在哪?” 青衣剑客道:“城西破庙后面。寡不敌众,被一帮高手打吐血了。” “什么!” 叶洵然腾地一声站起来。 青衣剑客摆摆手道:“别急别急。这帮刺客不好对付,我替他赶跑了两个,觉着累得很……剩下的交给他自己解决。” 叶洵然气愤道:“你这个人!帮都帮了,怎么还不帮到底呢。” 青衣剑客咦了一声:“累着手的活儿我向来能少做一点儿就少做一点儿。更何况,做了还没有酒喝……” 叶洵然又气又急,指了指桌旁剩下的一个座位道:“你!过来!我给你喝!”然后他转头向小二道:“来壶酒!越烈越好,我辣死他!” 青衣剑客也不恼,笑眯眯起身往叶洵然旁边理直气壮一坐。 瘦弱矮小的老板提着酒慢悠悠走过来,往青衣剑客跟前一放。 青衣剑客道:“邱老板,你看我已经连续来了第四天了。” 邱老板道:“你今儿又找到人蹭酒了。” 叶洵然看看老板,又看看他,感觉自己好像又被坑了。 青衣剑客一只手刚摸上酒坛子,叶洵然突然起身一把抱住坛子整个人往后一缩。青衣剑客猝不及防,逗留在空中的手抓了个空。 叶洵然道:“老实交代,你是谁,从哪来的,想干嘛。不说不给喝。” 司追心和司亦鸿也很配合地护在叶洵然两侧,以防青衣剑客来抢酒。 青衣剑客看着这架势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叫萧陆离,光怪陆离的陆离。” “萧陆离……”叶洵然仔细想了想,然后摇摇头。“没听说过……” 萧陆离道:“江湖无名之辈而已,你没听说过我不怪你。” 叶洵然又被他嘴上讨了个便宜,眼睛瞪得老圆。 “哪来的,想干嘛。快说!” 萧陆离双手抱胸往后一仰道:“哪来的不能告诉你,但是我向你保证,我是有人派来保护你们的。” 叶洵然道:“保护?谁让你保护了。” 萧陆离道:“刚都说了不能说嘛……” 叶洵然佯装要摔酒。“不说我就砸了。” 萧陆离赶紧拼命摇手:“别别别,浪费酒要遭天谴哟……” 叶洵然道:“那你老实点,问你什么说什么!” 萧陆离叹了口气:“要不是看在酒的份上才懒得搭理你们这帮小娃娃……我是你们洛阳的买家雇来的帮手,这不是你们镖车被劫了,我们东家得知货可能还在你们几人手里,特地让我来护送你们顺利交货嘛。” 叶洵然碎碎念:“镖车被劫看来是真的了?” 青衣剑客东看西瞧,假装没听见他一个人在那嘀咕。 叶洵然道:“你怎么知道货在我们手里,还有我凭啥信你,万一你也是土匪呢?” 萧陆离道:“你们进城之前有个姓季的人来找过你们吧?他走之后你们就被人盯上了是不是?” 叶洵然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萧陆离道:“姓季的是替人走货不假,但也是替人打探情报的。他假装提醒来试探你们几句,你们就暴露了。” 叶洵然恍然大悟道:“我就说那人看着不像好人!” 萧陆离趁着叶洵然思考的时候从他手里抱过酒坛子,直接揭了盖头灌了一口。 “话问完了,就该喝酒。” 叶洵然瞧了他一眼,若有所思道:“这样我更不能信你了,万一你也是来试探情报的。” 萧陆离满足地擦擦嘴。“你不放心我也没用,反正这大厅里早已经有人盯上你们了。” 叶洵然吓出一身冷汗,他巡视一圈,这儿的人鱼龙混杂,看着各个都不像善茬。 萧陆离压低声音道:“看在你请我喝酒的份上。我告诉你……注意东南角上那几个看着像杂货贩子的人。” 叶洵然朝他说的方向望过去,那边的确有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人。这帮人沉默不语,既不玩儿骰子也不大声喧哗,极其不起眼。可仔细瞧上去他们的确在这喧嚣的茶舍里显得格格不入。 萧陆离的话音刚落,司宸跌跌撞撞从外面走进来,一眼便瞧见了隔着大厅另一边的叶洵然。 司宸捂住胸口踉跄而行,看样子的确受了伤。 叶洵然喊了一声“师兄!”便离开座位冲上去扶住他。 这刚给司宸接上力,司宸比他还高半个头的身材便突然一松整个压上了叶洵然的肩头,几乎要把他压趴下。要不是追心和亦鸿及时赶过来扶了一把,怕是两个人都得出洋相。 叶洵然龇着牙道:“师兄你坚持一下,别倒,千万别倒……” 司宸喘着气道:“去找邱老板,开个客房扶我上楼。” 叶洵然朝司追心做了个手势,让他赶紧去照做。 这会顾不上去注意大厅里被他们吸引住目光的都是些什么人了,当叶洵然扶着司宸上楼梯时,发现原先坐着的位子上只剩下空空酒坛,那个来蹭酒的萧陆离不见了。 叶洵然回头一看,东南角的那几个可疑贩子竟然也无隐无踪。 司宸一步步被扶上楼梯,前脚刚进屋,没来得及等走在最后的司亦鸿把门给带上,就哇地一声吐了口鲜血。把叶洵然吓得不轻。 叶洵然赶紧把司宸扶上了床,以双手掌心为媒覆上他的后背,把自己的内息源源不断渡到他身上。 司宸挣扎着推开他道:“我没大事,你别耗自己了。” 叶洵然道:“发生什么了?连你都被打成这样……” 司宸道:“来者都是高手,直冲血芝而来。我差点没打过,盒子被他们抢去了,东西在你那还好吧?” 叶洵然掏出怀中锦囊道:“好着呢。” 司宸舒一口气。 叶洵然想起刚才楼下大厅里那几个可疑的贩子,又觉得不放心,便让司亦鸿借着找掌柜的由头下楼查探一下。 “刚才我们在楼下遇到一个人,说是替你赶跑了两个刺客。” 叶洵然话音刚落,便觉得司宸明显愣了一下。 司宸道:“知道那个人是谁了么?” 叶洵然有些诧异:“还真有这回事啊?我以为是他为了靠近我们编出来的话呢。” 司宸道:“当时情况复杂,身后跟了这么多轻功高手,我竟没能靠脚步声判断出到底来了多少人。还好半路有个人替我出手引开了两个,我这才勉强解围。后来想去道谢,那人倒是已经没影了。” 叶洵然听得惊奇,心里琢磨着萧陆离说的其他话莫非也是属实? 叶洵然道:“他说他是买我们血芝的雇主特地雇来保护我们去天宝阁交货的……你说奇不奇怪?有这本事为什么还要绕这一出,直接一开始就让这个人过来取不就得了。” 司宸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此人最开始以天宝阁为媒介是为了隐藏身份,眼下灵隐山庄镖车被劫,他发现送货之人其实另有他人,便不得已派个人来暗中看护,免得货物节外生枝……实在是做得十分谨慎了。” 叶洵然不以为然地砸砸嘴。萧陆离这个人,为了酒可以出卖原则,实在是和“谨慎”扯不上什么关系。叶洵然心想,若不是刚才急于问出师兄的情况,自己本可以再靠那坛子酒和他周旋一会儿,估计这会儿连主家的底细都能给抖落干净了。 这时候司亦鸿从楼下返回,说是在楼下绕了一圈,刚才那一桌人的确已经不在了。 司宸不知道叶洵然在一旁想什么歪脑筋,便一本正经地问他:“你让亦鸿下楼看的是谁?” 叶洵然道:“噢,是那个替你挡了刺客的人特地让我小心的几个人。可能和那几个刺客是一伙的吧……” 司宸道:“这样看来,这一路还真是不太平。不过既然这个人是主家派来护我们的,为什么不出手解决这些人?” 叶洵然咳咳两声:“……这个嘛,大概他也有他的安排吧。或许这些人背后还有黑手呢?也许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吧?” 叶洵然心里骂了一句,不然你让我怎么说?难道要说是他觉得懒,能不出手就尽量不出手吗? 好在司宸平日里只善武,对这种说半句藏半句的回答向来是一根筋,从不会刨根问底。 离交货日期只剩下明天最后一日了,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深夜,叶洵然辗转反侧,不敢入眠。 司宸的内伤说重不重,却又着实损伤了元气,体内积了淤血,若是不好好休息肯定会影响接下来的状态。所以叶洵然思来想去还是另外开了一间房,自己留下安安静静照顾司宸,让两个小辈去隔壁间休息。 司宸于一个时辰前入定打坐,并拜托叶洵然暂时封了他的感官穴道,只为快速入定恢复内力而不被外因打扰。叶洵然守在一旁靠窗的太师椅上,浑身都觉得靠在这硬木头上实在硌得慌。折腾了半宿,总是半睡半醒迷迷糊糊。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传来瓦片被踩碎而发出的细碎咯咯声。几个黑影从梁后悄无声息地钻出来,为首之人用木棍撬开了叶洵然那间房的窗户。窗台底下,叶洵然正靠在椅背上打盹。 “就是他。” 几人跳窗而入,落地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