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引果然说到做到,苏步月在城外的茶寮等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就看见他骑着马远远飞骋而来。 而闵十一娘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苏步月起身上前去牵了自己的马绳,颇为好奇地笑看着来到面前停驻的他:“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仙引似笑非笑地扬了下唇角:“丢去他未来媳妇儿的家门口了。” “……哈?”苏步月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见她似乎有些发懵的样子,不觉含笑道:“我在她身上绑了张字条,不管是谁见了就会知道她是风无尘的徒弟,消息自然很快会传到他耳中。” 苏步月还是不太懂他这么做的目的:“可你把她丢去那新娘子跟前是何用意?” 两人并辔而行,骑着马一边慢慢往前走,一边闲闲说着话。 苏步月这个问题刚一问出口,自己好像就突然明白了什么:“该不会是……你故意要让他们三个打照面吧?”说着,忍不住失笑出声,“你可真坏!” 她越想越觉得好笑,想不到堂堂七星城主也会干这种事情,就像是,嗯,怎么说呢,像个被人得罪了的小孩子要用恶作剧报复回来似地,而且还颇为得意于这恶作剧的成功。 仙引不知道她竟将这件事看得这么可笑,只是看着她开怀的模样,便也觉得心情挺愉悦,弯了唇角,一副不以为然的调调说道:“他们累己便罢,却偏来累人。不如索性令他们避无可避,也好让某些人死了心,少些折腾。” 他这番一解释,苏步月反而愣了愣,片刻才恍然道:“你怎么就确定死心的一定是闵十一娘呢?我看风无尘那个保护她的架势,又是拿千缕衣换人,又是放心不下派了门下弟子暗中随行保护……何况听闵十一娘说他成亲也并未是因为和对方两情相悦,万一你这么逼着他出面,却让那新娘子察觉到了什么,那她对这场姻缘可要如鲠在喉了。” 仙引却淡淡笑道:“你未免太小看风无尘——如何应对,其实只取决于他的心之所向,他若稀罕这婚事,自然能做到对闵十一娘绝情。” 若是风无尘绝了情,不再以师父的身份和情义去庇护闵十一娘,不管原因如何,她都连最后的念想和痴妄也不必再有了。 “所以……这其实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你要他们自己解决。”苏步月了然言罢,见他神色如常地默认了,不由忽然生起几分稀罕来,感慨道,“不得了不得了,这般清官难断的感□□竟被你给简单粗暴地解决了。” 话说回来,只怕正是因为他心里头少了那根弦所以才不觉得为难吧?苏步月心想,就连自己乍从闵十一娘口中得知此事,都只是在想既然男方已有了婚约,那无论如何心痛也好,也就该说服自己放下了——却不料仙引是直接要将真相撕开在闵十一娘眼前,让她看看清楚那些所谓的放不下,其实归根结底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折腾罢了。 大概于仙引而言,这些事也不过是一个想不想做和愿不愿意做的区别,腻腻歪歪含含糊糊的绝非是他能看得上的行事风格。 苏步月心动微动,忽然道:“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为什么他们好像都觉得闵十一娘爱上自己的师父就是大逆不道?风无尘甚至还将她逐出了师门。” 仙引目不斜视地看着前面的路,随口道:“天地君亲师,不是所有人都如你这般看得开。” “那风无尘后来既然已经把她逐出师门了,就不是师徒了啊,”苏步月辩道,“为何风灵堡的人还是一副很忌讳她的样子?” 他听着笑了,撇眸朝她看了一眼:“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可听过?就算逐出师门,往日的师徒关系在世人眼中却是抹不去的。” “可我看风无尘对闵十一娘确实很好,他连千缕衣都拿出来了,还和自己的兄长去抢人。”凭着自己有限的没吃过猪肉却看过猪跑的经验,苏步月琢磨道,“我觉得他对她也许并非无情?” 仙引不以为意地道:“有情无情又如何,人终归只是选择自己更想要的东西罢了,或是一人心,或是个人声名,或是家族荣誉。” 也是……苏步月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却不知又想到了什么,问他:“你也会因为个人声名或是门派荣誉之类的而放弃牺牲一些东西么?” 他唇边的笑意浅浅浮过:“我没什么想要的。” 直到良久后,她才终于明白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因为没有什么想要的,所以无从谈放弃牺牲。 抑或是,他想要的都有了? 不过她还真是想象不出仙引会为了什么,又去牺牲什么?她觉得以他的本事,好像只要想要的都能轻易握在手中,难怪他这一身仙风道骨的模样好像无欲无求了,只怕是根本已没有任何东西能激起他的欲丨望。 就连助叶萱如伤愈这件眼前看来已是他最期望的事,其实细细想来他也一直表现得非常冷静和理智,有条不紊。 就连风无尘那个看着比他冷硬的人都有很明显的情绪失控之时。 苏步月心绪飞驰地胡思乱想着。 不知跟着他跑了多久,她才突然回神想起来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她说着,往四周望了望,“这是到渡口了吧?” 难不成他兴致来了,想走水路回雍州? 也不对啊,从这个渡口走的话岂非绕了远路?她正琢磨着要不要提醒一下仙引,却见他已勒住马停了下来,然后朝着正坐在一旁喝酒的几个人开了口。 “那艘船是谁的?”他指着岸边一艘中等大小的远航船只问道。 其中一个头发稀疏的中年汉子抬手抹了把嘴,说道:“我的,公子要出海?去哪里?” 仙引道:“东海,不留岛。” 苏步月就见那几人神色微妙地互相看对视了一眼,随即那汉子就连连摆手道:“不去不去,那岛上不准外人靠近的。” “靠近了便要如何?”她问道。 “也不如何,”有人接话道,“就是若被发现了免不了要挨顿打,以前有人上岛去想赏赏花就被险些被扎成了只刺猬,还好跑得快才没事。” 苏步月一听就觉得说这话的那位仁兄必定是在吹牛,若只是赏花怎么会被放暗器?若遇到了个会放暗器的高手,这种根本不会武功的普通人怎么可能靠自己那两条腿跑得掉? 能让仙引千里迢迢特意前往拜访,想来住在那里的也不会是个凡人——至少也得是和风无涯差不多的吧。 她反而因此对这个不留岛多出了几分好奇。 果然,仙引对那人的话也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淡淡听了便罢,说道:“放心吧,用不着你靠得太近。”随后让苏步月拿了张银票出来捏在指间,示意道,“这些全是你的。” *** 苏步月渐渐发现仙引其实好像并不喜欢坐船。 自打走上这条水路,他的话就越来越少,虽然他本来就不是个话多的人,可现在更是明显可见地少言寡语起来。 直到半个月后,茫茫大海间终于出现了一座笼罩着粉白色烟霞的岛屿,她欣喜地指给他看,才又发现他变得不一样起来。 是哪里不一样呢? 她想,是了,他看不留岛的目光很不一样。 即便是同他在七星城时也不一样,他看这里的一草一木,哪怕只是还远远看着那处岛屿轮廓时,眼睛里便已带着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 苏步月憋了一路的疑惑在此时终于没忍住问出了口:“你和这里的主人交情很深……啊!” 她话音未落,仙引已忽然揽着她的腰飞身朝不远处的岛上渡头而去。 站定后,她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那船老大还有些呆呆地站在船头往这边打望。 她失笑道:“你也太言出必行了吧,竟真的不让他靠近。” 他浅笑未语,松开了扶着她腰际的手,举步慢慢往花间深处走去。 苏步月发现他好像对这里很熟悉,一上岸就已知道自己该往哪边走往何处去。但他们走了大概半盏茶的时间,沿路也未见有人,直至来到一个岔路口,忽见路中间竖着一个木牌,上面左右各用不同的笔迹写着“男”和“女”两个字。 她看了半晌,抬头问他:“……我是不是该往这边走?”她指的是写着“女”字的这边。 仙引的脸上也难得露出了几分疑惑和犹豫。 就在这时,“男”字示意方向的花林小路上传来了阵脚步声,接着有人正声问道:“是谁在那里?” 仙引和苏步月两人循声转头看去。 对方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穿着身蓝色的细布长衣,模样长得很是俊美。 在看清了前方两人的相貌后,他将目光定定落在了仙引的身上,迟疑了半晌,才不敢置信般失声唤道:“你是……少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