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恒听到自己儿子这么说,先是愕然一愣,然后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中便有了几分妥协的意味:“带他去吧。” 管家得到他允准,忙答应着转身去了。 苏步月心思一动,说道:“我也去看看夫人。” 言罢也不等王元恒回答,便已紧跟着管家出了门。 赤霞谷派来的这位康大夫看上去年不过二十七八,人长得很斯文,言谈举止也颇有些“任你逐客相迎,我自从容履责”的态度,不过于热情,也不太冷淡。 但他对王夫人的态度却有些不同。 苏步月见他从诊脉到开药方叮嘱,再到慰问对方的心情和关心地表示自己会暂时留下来以待王元恒夫妇所需,不由觉得这与其说是在尽身为大夫的责任,倒不如说是在关心王家的人。 她心下略忖,待到康大夫先行被送回了厢房休息的时候,便悄悄摸到了他房门外,用一粒小石子打穿窗纸后击熄了屋内的烛火,里面随即传来一声低呼,似对此突发情况颇感惊诧。 “什么人?”他如她所料地看见了她映在窗纸上的朦胧身影。 苏步月没说话,也没动,就这么静静站在窗外,凝神听着屋里的动静。 康大夫沉默了片刻,又问了句:“可是你绑走了王大小姐?”见对方不说话,又试探道,“你来找我是想做什么?” 窗外的苏步月闻言,便压低了嗓音粗声粗气地冷冷一笑,略带嘲意地说道:“我是来看看赤霞谷的人对金风王家的事是何等殷勤。” 康大夫一顿,说道:“你什么意思?” “你心知肚明。”她说,“否则怎会连逐客令都赶不走你?” 里面的人声音微沉:“你到底是什么人?绑走王幼君有何用意?” 她语调微扬,似笑非笑:“不如你猜?” 窗里静默了须臾,再开口时,康大夫显然有些微愠:“我怎会知道你和金风山庄的恩怨?有话就直说,休要藏头露尾。” 苏步月淡淡轻笑:“好似赤霞谷与金风山庄没有恩怨一般?” 康大夫似气极反笑:“我师父向来大度,又有济世之心怀,他老人家不过是关心故□□女才派我前来,你不必在此妄加揣测。倒是我要奉劝阁下,最好赶紧把王大小姐平安放回来,否则……来人啊!” 他忽然猛地摔碎了瓷器,随即大喊起来,话音未落,映在窗纸上的人影已倏然闪离而去。 苏步月在离开的半路上正好撞见了闻声而来的王继盛,两人乍然相遇,彼此都怔了一怔。 “苏姑娘?”他说,“你怎么……” “我看见个人影闪过去,”苏步月从容道,“又听见有人在大喊,刚想追过来看看。” 王继盛似乎有些意外:“人影?在哪里?” 她佯装可惜道:“轻功太好,已被他给跑了,只怕是外面有人收到风来打探消息的。” 王继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少顷,忽然问了句:“令兄回来了么?” 苏步月愣了愣:“他不是在房里休息么?” 这回又换成了王继盛有瞬间愣怔:“你没见到他?” “没啊,”她说完,直觉反问道,“你几时在哪里见到他了?” “哦,我先前在外面的时候好像看见了他。”王继盛说着,顿了顿,又道,“苏姑娘,因舍妹的事连累你受伤,实在过意不去。这件事你还是不要再管了,原本你们就只是路过此地而已。” “大公子哪里的话,”苏步月道,“王姐姐是在我眼前没了的,于情于理,我都不能袖手旁观。” 王继盛还想再说什么,她已摆手道:“大公子不必再客气,就算不是为了王姐姐,以我这记仇的性子也要把手上这伤给还回去。” 看着她径自离去的背影,王继盛低下头看了眼自己同样被包扎起来的左手,良久,无言苦笑。 *** 这一夜,金风山庄可以用人仰马翻来形容,但依旧没有寻到半点关于王幼君的消息,然而正当王元恒决定第二天亲自带队挨家挨户搜寻的时候,失踪了整整一个晚上的王幼君却忽然出现了。 有人趁着天还没亮时将昏迷的她放在了县衙大门口,后来被交班的衙役发现,这才通知到了金风山庄。 苏步月一得到消息就赶了过去。 王家人早已围在了王幼君的房中,正一句追着一句地在询问她事情的始末。 “幼君,昨晚抓走你的到底是什么人你可看清了?你赶紧把那人的相貌特征说出来,我们先把他抓回来处置了再说!”王元坤显得有些急躁。 肖公子站在门边,目光望着王幼君所在的方向,似乎想过去,却又有些犹豫。 苏步月从他面前走了进去。 王幼君坐在床沿边,静靠在王夫人的怀里,沉默地垂着眸,脸上看不出半分波动的神情。 “你倒是说话啊!”王元禄有些受不了了,“难道你想让那贼子继续在外头玷污你的名声么?” 王元恒听着这话就皱起了眉,不悦道:“我家君儿一身清白,不是谁能玷污得了的。” “二哥,”王元禄好笑道,“都这样了你们也就别自欺欺人了,幼君被那登徒子抓走了整整一个晚上,又被故意丢在了县衙门口,很显然人家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知道人已经是他的了……” “你给我闭嘴!”一向对他们克制有礼的王元恒陡然火冒三丈地怒喝道,“我女儿玉洁冰清在心,用不着你们说三道四!” 王元禄被他当着小辈和外人的面劈头盖脸呵斥地一愣,脸色顿时涨得通红,正想争辩两句,身为老大的王元坤便站出来当起了和事佬。 “你也不必动这么大气,”他劝阻王元恒道,“元禄也是关心幼君,怕她的婚事受影响……” “那又如何?”王元恒照样没给好脸色,“我家君儿愿意嫁给谁是他的福气,若那些瞎了眼蒙了心的要因为旁人的过错怪责于她,那不如趁早滚!还有那些长舌的,也有多远滚多远!” 王元坤两人显然根本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尴尬地面面相觑,摇了摇头,收声不再多言。 这时,管家亲自领了康大夫来给大小姐把脉,两人一进门便立刻感觉到了屋里有些不寻常的寂静,康大夫也不去多看多言语,规规矩矩走到旁边从药箱里拿出来一张给女眷诊脉用的帕子。 “爹。”一直沉默不语的王幼君忽然平静地开了口,“你们不必为我的事担心了,我已经决定,要出家为尼。” 众人俱是一怔。 苏步月回过神来,正欲劝阻,王夫人已落着泪心疼地握住了女儿的手。 “你何苦要说这样的傻话?”王夫人道,“纵然有千般错,也绝不在你半分,你又何需逃避?” “娘。”王幼君转头看着她,微红的眼睛里满是倔强和坚定,却又映着薄薄的水光,“我意已决,不是为了逃避,而是对自己和对王家负责。” 王夫人唇角微翕,不禁有些哽咽:“你……你这是在扎娘的心。” 王元恒也不许:“负什么责?这件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来负责!” 王幼君又不说话了。 王继盛忽然插道:“爹,娘,小妹的性子一向倔强,我看不如就让她先在家里带发修行,等这件事过了,我们再好好劝她。” 王继宗插了句嘴:“可到时候参加比武招亲的那些人来了,我们怎么说?” “就说取消了。”王继盛道,“到时让小妹避去别院住两天,咱们好好款待一番送客就是,其他的也不必多解释,那是我们王家自己的事。” 态度非常果断。 其他人一时无语,似乎都觉得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可再多说的。 王元恒夫妇虽然心疼女儿,但确如王继盛所言,他们太了解王幼君的性格,她虽然孝顺,可也很有主见,既然她现在钻了牛角尖听不进去劝告,倒不如先用在家带发修行这个办法来稳住她,等她心情平复了,最好是把那些歹人给收拾了,再来慢慢相劝不迟。 两人如此想着,对视间已默契地许了这个决定。 苏步月回过头,看见肖公子原来所在的地方已不知何时空荡荡没了人影。 康大夫开了个定惊的补养方子后便起身告辞离去,王继盛亲自去送了对方出门,两人在前院说了会儿话便道了别,王继盛转身正要往回走,却见苏步月迎面走了上来。 “大公子,”她款步向他走近,“先前我听管家说,好像肖公子已告辞打算回登州了。” 王继盛好似对这个结果并不感意外,只略带了然地淡淡一笑:“是么。”又道,“让苏姑娘费心了。” 苏步月来到他面前站定,看着他,说道:“倒也还没来得及费多少心。不过,有件事我很想弄清楚——” 话音未落,她突然抬指朝他肩上袭去。 王继盛一惊,本能扬掌去格挡,她便趁势手腕一转,变抓为拍,迎掌朝他打去。 双方一击收手。 “果然是你。”苏步月眸光沉静地看着他,攥了攥掌心,“若不是你也这么巧受了伤,我还忘了你是用左手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