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步月并不知道弄月花在哪里。 实际上,自打她来了翠微阁之后,借着打理满园花草的差事一直也有在留意那稀罕物的下落,要说打听,那肯定也是旁敲侧击地打听过的,可是其他人也只知道那花是仙引放在身边在亲自照管,而他身边的事又都是魏紫姚黄在打理,一般人又如何能知道内情? 再说了,就算她知道,也绝不可能将消息出卖给这什么解忧公子。 苏步月想到自己因为一时大意被对方偷袭得了手,就不禁有些懊恼,看来真是在七星堡把舒坦日子过久了,居然连警觉心都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可这人到底是怎么进来的?而且还知道区区一个她这么多事…… 苏步月想起对方刚才说的话,越发怀疑堡里有内应。 暗自思量间,她已不动声色地把对方领进了绿萼庭,朝着后院走去。 弄月花这些的金贵物事,想来自然该在较为隐蔽的地方。解忧公子并不疑有他,一路跟着苏步月踏入了后院,见前方还有蜿蜒廊道,便又提醒了一句:“你放心,我不过看上一看,等走时就把解药给你。” 苏步月随意“嗯”了一声,心里却在回忆那次自己和打扫庭院的家丁闲聊,无意中提到了仙引有个专门用来制香的屋室,平时是魏紫姚黄在管,因那处设了玲珑城风家特制的机关,一般人进去不得。 她不由暗自思量:听说玲珑城风氏擅机关制造,想来能用在仙引这里的手艺应也不是一般人所有,与其带着这解忧公子乱晃让对方起疑,倒不如直接领了去香斋那边,待其想方设法欲破解机关时,也正是拖延时间等仙引他们回来抓人的好机会。 苏步月打定了主意,便不动声色地把挂在腰间的香囊扯到了掌中握着。 她照着记忆中知道的方向一路走着,过了连接两个院子的垂花门,行过一片紫藤花架下的石子纹花路,终于看到了一间大门紧闭的石室。 “就在那里面,”苏步月佯装出一副忐忑的模样伸手朝石室那边指去,“上次我来找城主的时候看见过一眼。” 解忧公子看着眼前这道石门,目光复杂地笑了一笑:“玲珑千机,果然在这里。” 苏步月陡然觉得有些不妙,却一时想不出是哪里不对,心头不禁真地泛出几分忐忑来。 或许是料定了她已没有威胁,解忧公子松开握着她的手,径直朝石室门前走去。 苏步月回过神,忙飞快将栓做一团的香囊抬手丢出了围墙,心里只希望不管是魏紫还是姚黄,最好赶紧回来发现这有外人来过的踪迹。 解忧公子并未察觉到她在身后的这番动静,直直走到石门前站定了下来。 “你可知道,这道石门机关是出自谁之手?”解忧公子背对着她,忽然缓缓开口。 苏步月见对方站在门前并未有动作,心想估计已是被难住了,于是立刻添了把柴火,表面为难实则威吓地道:“听说是玲珑城主家的手笔,除了城主之外,咱们可开不了这机关……” 话音未落,她却惊讶地发现那解忧公子已朝石门上方的浮雕花纹伸出了手去。 只见其停在了一朵形似含苞欲放的菊花图样上,掌心微微使劲,往下按去—— 石门霍然自两边开启。 苏步月目瞪口呆。 “原来他只用了第一重锁。”解忧公子回头冲她盈盈一笑,俏皮又得意的样子。 说完便要举步进去。 苏步月不敢再等,想也不想便大喊一声:“站住!”也不顾体内气息瘀滞,强行使用内力瞬间飞身而至,举掌便劈。 解忧公子忙回身避让,转眼两人已拆解数招。 “你怎么不要命?”解忧公子看她完全不管不顾,招招大开大合来势汹汹的样子,很是惊讶,“我不过看看花而已。” “看也不行。”苏步月回得利落,也不管身体如何反应,强自祭起全力一掌朝对方拍了过去。 解忧公子虽然已立刻转步避让,但谁知她却也掌风一转,半道变了路数,直接打在了自己肩侧,顿时就是一阵剧痛。 解忧公子顿时心下一阵惊讶,这丫头的反应和身手还真是快,不过几招就适应了自己灵巧的打法,而且搏起来不要命,简直是又蛮又刁,实在让人想象不到。 行走江湖用的“巧”如何与这生死相搏的“狠”相比?这么打下去自己迟早要输。 想到这儿,解忧公子也不再与眼前人纠缠,转身就往内室跑,因一心想着要拖时间等苏步月的药性发作,便也故意绕着圈子搞破坏,一会儿看见个盖炉抬手就掀,一会儿拿起案上的也不知是花粉还是什么的东西朝对方泼去。 苏步月本就惦记着这是仙引的地方,因此每见对方乱丢一样她都忙不迭飞身去接,生怕摔坏了东西。 解忧公子得到了空隙,立刻飞快四下用目光逡巡,不多时,落定在了西南角一个半人高的,用一块黑布遮住的东西上面。 苏步月也顺着对方的视线发现了那样东西,黑布下面露出来的乌青色玩意,显然是一个花盆…… “住手!”她顾不上挥开眼前的粉尘,眯着眼睛咳着嗽便凭对方位的印象直扑了过去。 却到底还是慢了一步。 解忧公子已一把扯下了那块密实的黑布,飞身掠过的同时,亦顺手摘下了一片花瓣。 苏步月护在弄月花前,忿忿转过身朝对方瞪去。 “留个纪念。”解忧公子站在门边,笑着冲她扬了扬指间那片于阳光下隐约泛着荧荧蓝泽的黑色花瓣,还故意深深嗅了一下,“原来鼎鼎大名的弄月花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啊……” 话音刚落,两人却齐齐一顿。 日光下,只见解忧公子指间捏着的那片花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了枯败的特征,花瓣开始卷边、发黄,失去了原本水润的生机。 苏步月猛然想到了什么,赫然回头,果然看见身后那盆弄月也出现了萎缩的症状。 她连忙朝解忧公子伸手喊道:“把黑布给我,快!” 后者也早已愣怔在了原处,被她这么一吼,回过神,连忙把攥在手里的布抛给了她。 苏步月接到手,忙回身小心重新盖在了花身上,也就在这一瞬间,她听见了身后有人离开的动静。 一看,始作俑者居然脚底抹油溜了! 她立刻返身追了出去,却就在跨出门边的刹那,突然胸口一闷,双脚软倒在地,甚至连想说话也只能发出犹如蚊呐般的细细碎音。 这一倒,就足足倒了半个时辰。 闻着从室内飘出来的久久未散的香气,苏步月终于慢慢开始有了知觉,她立刻开始缓缓运气入丹田,大概又花了一盏茶的工夫,才总算能扶着门墙勉力站了起来。 她头一件事就是要去喊人,谁知还没走出院子,就正好遇上了仙引他们回来。 乍然在此处见到,他似乎也有几分意外:“你怎么在这儿?” 苏步月一见到他的脸,心里的内疚感就蹭蹭只往上冒:“城主,我……” 还不等她说完,姚黄已吸了吸鼻子,然后怪异地看了她一眼:“你身上这香味哪儿来的?”言罢也不等对方答话,便已似想到了什么,当即大步朝里面走去。 仙引也闻到了她身上染的香味,又见她脸色不好,顿了顿,问道:“出什么事了?” 话音刚落,姚黄已大叫了一声。 “不好了!”他苍白着脸跑了回来,“城主,花、花……” 仙引神色微变,立刻大步走了进去。 苏步月深吸了一口气,随后跟上,一踏进室内,便已看见了那盆已耷拉了脑袋的弄月花。 魏紫姚黄一脸无措。 而仙引站在花前,眸光凉沉似水。 “苏步月!”姚黄的目光一落在她身上就炸了毛,快步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你干的好事!居然敢擅入叠香苑放肆,你以为你是谁?!” 魏紫连忙过来拉他,但眉头也是皱得紧紧的。 苏步月望着仙引的侧脸,说道:“城主,先前解忧公子来过了,是我不好,没能拦住她。” “没拦住?”姚黄气急败坏,“你当这翠微阁的其他人都是死的?当这七星堡的护卫是死的?你喊一声他能跑得掉?!” 说到这个,苏步月也很后悔于自己的错误决定。 “我怕出声喊了便打草惊蛇,便假意因为吃了她的药而妥协顺从,”她说到这儿,低头咬了咬嘴唇,“本想着用此处的机关拖住她,谁知她竟轻松便打开了石门,我再要全力相阻却已来不及了,又因为药性发作,所以没能抓住她……” 姚黄冷笑道:“你明明还活蹦乱跳的,中毒?骗谁呢?你以为这机关是什么小贼都能开得了的?” 苏步月心里简直把那解忧公子骂了个狗血淋头,坏了大事不说,还给自己喂了颗说毒不是毒的药丸,简直是生生扣了一口黑锅在她背上。 她内疚归内疚,可这故意搞破坏的罪名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想担的,于是深吸一口气,说道:“城主,那个解忧公子她……” 话还没说完,便见仙引回过身朝自己看来。 “什么时候?你当时在哪里?”他看着她,问道。 苏步月一愣,心里忽然就有些难受,但还是平静回道:“就一个时辰之前,我原本在前院喂那对孔雀,然后她便伪装成桂竹苑那边的侍女来了,说是找我拿蔻丹。” 仙引没有说话。 魏紫上前一步,拱手道:“城主,这件事我也有错,忘了将机关加锁,才让有心人得了空子。” “魏紫姚黄,传本座令——”仙引淡淡说道,“让银星卫封锁消息,两天之内彻查紫云坊和桂竹苑所有人。”末了,语调陡然微沉,“不拘身份。” “是!”二人恭声领命,转眼便快步而去。 室内重归一片寂静。 苏步月很想开口和他谈谈这件事,但想到弄月花出事终究和自己有些关系,就觉得心头有些发沉,也不敢去看他的脸,只好低着头陪他站着,默默不语。 “你过来。”仙引忽然无甚情绪地说了声。 苏步月垂着眼帘慢慢走到他面前,已做好了要被他责罚的准备。 仙引看了她一眼,捞起她的手,伸指轻扣在了她腕上。 “嗯,的确没有毒性。”他说着,松开了手。 苏步月直觉他还有后半句话。 “辛苦你了。”他说。 “……啊?”她愕然抬头,有些没回过神,“你不怪我么?” 仙引淡淡笑了笑:“姚黄有一句话说得很对,这扇门,不是一般的人开得了。”他回眸看着地上那散乱的花末香粉,还有案上乱七八糟摆放的盖炉和瓷碟,复又看着她,温然道,“以后再遇到拿这些身外之物耍弄你的,也不必管别的,追着人打就是。” 竟还傻傻地一味顾着替他保全这些闲来消遣的玩意儿。 仙引心中微动,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小蝴蝶,我会让你把他欺负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