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步月排在队伍里和前后左右的人唠起了嗑。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家招家丁是这么大场面的,”她状似无意地瞥了眼前方正在经过登记分流的人群,说道,“看来大家伙都很想进七星堡啊?” “那可不,”有人立刻就接过了她的话茬,“虽说七星城里的人都受七星堡庇护,但堡内堡外的毕竟不同,总有个亲疏之别。再说能到七星堡里当差本就是个体面事,月钱比别家多自不必说,关键啊还有好多人是想拜师学艺的,所以这家丁身份也是个跳板,早进这道门一日,或许也就比外面的人多一分拜师成功的机会。” 苏步月这下明白了,难怪听人说七星城是六座武林城里最家大业大的,想不到连当个家丁都有可能朝通往武林高手的路上垫下块踏脚石。 她摸着下巴又往四周围打量了一圈,不禁计上心来:成为武林高手之余若是能顺便在这七星堡里捞个质素不错的门人弟子做夫君,岂不美哉? 一想到等自己牵着个高大威猛霸气十足的相公回家时自己父亲和两个哥哥的反应,苏步月心里只觉神清气爽,仿佛下一刻就已是功成名就美男在怀。 “下一个,”有疑惑的声音突然响起,“说你呢,报名么?不报名的话就让开些别挡着后面。” 苏步月想也不想就高高举起了手:“报!” “报什么差事?”负责登记的人熟练地递了张单子让她填。 苏步月仔细一看,只见上面除了要填写个人的基本情况之外,还要在一众差事选项里选择自己准备申请的那个,不仅如此,还得写明白申请的原因,简而言之就是得跟上头显摆自己的本事,说清楚你为什么有信心能当好这个差。 她迅速在心里衡量了一圈:这得用力气的差事不行,自己很容易泯然于众人,也难有出头的地方;需要知文识字的差事自然是最好,最容易接触到上位者,可惜,她不是那块料,写个字都写不好,又哪能同那些在中原长大的拽文。 打扫的活儿虽然简单,但她可不想去给别人倒夜香。 兵器库司佐……不就是帮着管事的打理保养兵器么?不好,整天缩在一个地方连到处溜达都不方便。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花房司佐”这四个字上。 养花?姹紫嫣红的她最喜欢了!而且没事还能借着修剪花草的由头到处跑。万一某天自己养的花被哪位大人物看中了,然后一高兴就准备提拔提拔她呢?这样的机会也是可能有的嘛! 苏步月觉得再也没有比这个更适合自己的差事了,她当即运笔如飞,在自述情由那里更是大为夸赞了一番自己的细心、用心和耐心,然后笑得跟朵花儿似地双手把填好的单子递了回去。 负责登记的小管事目光麻利地扫了眼,便就着指间的一枚小印章在姓名栏的“苏步月”处印了个戳,然后又把单子递过来,说道:“去前面找相应标牌的管事。” 苏步月乖巧地应了声,接过应试单转身就走,穿过不远处稀稀拉拉的人堆,找到了挂着“花房”牌子的摊位,抬眼一看,面前的人身穿缟色服制,头系同色发带,腰间配了枚绯色的祥云结扣,中间结着一颗绿玉珠。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遍四周,发现不同位置的管事所着的服制颜色不同,而腰间的祥云结扣除了丝线和各自服制颜色匹配之外,玉珠却都是一样成色的绿玉。 花房这边的考核对苏步月来说倒也不难,主要是看看他们是否认得自己抽中的花草,能否讲出其大概的习性。 这关她轻松通过,随即便作为入选者正式被引入了七星堡的大门……说大门有些夸张,其实就是道侧门,不过好歹算是终于进了七星堡的地盘。 这回负责考核他们的人腰间结扣上的玉珠变成了三颗。 而这一关的考核竟然也再无关于花草,而是考校拳脚功夫。原因无他,只因此处是七星堡。 苏步月瞬间就懂了为什么七星城的守卫在江湖上是出名的森严——人家估计连个倒马桶的都至少得会几招,何况护院甚至门生子弟? 想到这儿,她不禁又摩拳擦掌地对自己未来的选夫之路多了几分信心。 不过苏步月还是长了个心眼儿,考校的时候并未暴露太多自身功夫,好在其他人的身手对她来说也实在平平,有些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花拳绣腿,她倒也在不必玩真格的情况下全都给撂倒了。 “你叫苏步月?”果然,负责这场考核的花房管事注意到了她。 苏步月立刻端起一副狗腿的笑脸凑了上去:“小的正是。” 花房管事瞄了眼手里的应试单,问她:“你不是本地人?”又道,“我看你身手不错,其实在别的地方也该有所发展才是。” 苏步月一时愣住,顿了顿,才试探地道:“莫非贵府只招收雍州本地人?”不等对方说话她已忧伤状叹了口气,“哎,我这些日子流浪了不少地方好多人都是怕外地人不可靠所以不肯用我,其实若不是没有办法谁又愿意背井离乡呢?我只是实在回不去了啊,虽说我爹教过我几手自保的功夫,可那有什么用,他老人家两腿一蹬,我不照样被家里的兄长给赶出门了么,我也理解他们,毕竟咱家的底子就那么些……” 说到最后她面上几乎泫然欲泣,心里却默默念叨: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那花房管事唇角一抿,看了她半晌,说道:“好了,男人之家别动不动就抹眼泪,像什么样子。” 这略带训斥的语气和之前那种客气的态度已是不同,苏步月一听就知有门儿,立刻从善如流地停止了表演,又是一副积极向上的样子充满期待地瞧着对方。 她本就是女扮男装所以体格看着比旁人到底是单薄些,加之年纪小相貌稚嫩,一双眼睛泪光未干湿漉漉的,仿佛迷途小鹿般霎时就让人有些不忍。 花房管事唤了身旁的小厮:“带他去紫云坊。” 他话音落下,身边左右俱是一怔,似乎都非常意外,但毕竟都是些教导有素的,被唤到的人也很快将神色恢复如常,领命引着苏步月朝后院深处走去。 开始还好,走着走着,那小厮脚下越发健步如飞,苏步月起初还以为是人家办事的贯来手脚利索,没多会儿却发现人家那忽快忽慢,随着她紧跟的脚步而变得更加快的步伐,简直像是有意要撂开她似地。 苏步月立刻急上几步拉住了对方:“小哥莫急,我有件事要说。” 对方斜睨着她,语气平淡中微带不耐:“什么事?我还赶着回去交差。” 她手头飞快地摸出块银子塞到了对方手里,满脸真诚地道:“哥哥是我来此处认识的第一个人,小弟还有许多不懂,有心请哥哥吃顿酒也怕不合堡中规矩,还请哥哥见谅。” 那小厮顿了顿,觑了一眼四周,不动声色地把银子收入了袖中。 “七星堡的花房一共由三处组成,”不等苏步月问,他已径自说道,“‘碧云天’、‘留春阁’还有‘紫云坊’。”说着,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你的资质倒是好得很,竟被大管事一眼相中分去了紫云坊,那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地方,虽同为司佐,但好些人入堡几年了至今也不过在碧云天打转,更别说你一个将将进来的。” 苏步月没去计较他言语间的酸意,依旧一副诚恳求教的模样问道:“听哥哥这么说,这‘紫云坊’好像养的花极为贵重啊?小弟才疏学浅,还是要多跟着大家长长见识才是。” “岂止贵重。”说到这个,那小厮面上也不禁流露出几分憧憬的傲色,“那里的花草都是专供给城主和几位太座院里的。”又看着她,叮嘱道,“掌管紫云坊的秦管事向来把那些花花草草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那是费了多少心思的,弄坏一朵你都得掉层皮。” 苏步月立刻点头受教地道:“是是,我哪敢乱动,能保得住这饭碗就谢天谢地了。” 见目的达到了,那小厮也就不再多说什么,满意地微微点了下头,转身继续领着路往前走,只是这一回脚步也正常了许多。 苏步月跟着他穿过几条回廊,又上了三次坡台石阶,越往里走四周越是安静,透出一股无法言说的威严感,好像谁在此处大声喧哗一句也是侵犯。 一阵和风吹来,她闻到了被卷在风里飘来的清甜花香,抬头看去,赫然见一掩映在阳光枝叶间的亭台屋室下挂着块四角嵌铜的匾额,上书“紫云坊”三个方正的大字。 “秦管事。”引着她来此的小厮扬出个恭敬又热情的笑容,快步跨上石阶走到宽阔的平台上,冲着一个正在指挥手下摆放花盆的中年男子作了个揖。 苏步月下意识往那秦管事的腰间看了眼——同样以绯色结扣作为禁步,只是腰间的绿玉珠是两颗。 两人在那里说了一阵,秦管事时不时往苏步月这边瞥两眼,神色平静地打量,看不出喜恶。末了,他点了点头,似是示意知道了,那小厮这才告辞离开。 苏步月见状立刻随后上前,有样学样地乖乖冲秦管事作了个揖。 秦管事的目光从头到脚又从她身上扫了一遍,末了,随口唤了个身边的小厮过来:“先去安置下来,换身衣服,然后把那盆花送去观澜轩。” 苏步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盆十八学士正迎着阳光生得热烈。 她立刻两眼放光地跟着来领路的小厮跑了。 一旁佩着单珠结扣的小管事这时才凑过来,望着苏步月透着雀跃的背影,问秦管事:“这新来的还没教过规矩呢,您这就让他往于首座院里送花,会不会……” “一个刚入堡的新人,你以为大管事为何便破例将他丢到了紫云坊来?”秦管事转头看了对方一眼,淡淡道,“不过是资质不错但底细存疑——你看他那身衣服,虽然普通但却是全新的,看人的时候一双眼睛大大方方半点怯卑之心也无,哪像是尝过凄惨滋味的?你说,还有什么办法比直接让他走一趟云端更容易判断他是人是鬼的?何况在于首座的眼皮子底下,他也翻不出花儿来,待会儿你只需让个机灵的缀在后头跟着就是。” 小管事恍然大悟,佩服地五体投地,转念间又想起什么,迟疑道:“可是翠微阁和观澜轩离得不远,万一他是冲着城主去的……” 秦管事闻言一愣,顿了顿,淡漠的脸上浮起一丝无语的笑意:“那只能念在这一面之缘,愿他早超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