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长很长的故事开始之前,在我曾经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老师告诉我,妈妈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在母亲节这天要给她献花。 每个小朋友都领到了一朵玫瑰花,我把花带到了二姑家里,偷偷用台式电话拔出了母亲的手机号码。 以159开头的电话号码被我背得滚瓜烂熟,甚至比九九乘法表还要熟悉。 二姑说我的抚养权在爸爸这边,不能经常和妈妈联系。所以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如果打电话给她,妈妈一定会很开心的,她肯定会笑的,说不定还会来看我,带我回自己家去。 “喂?” “您好,我找我亲爱的妈妈。” “……小奚?” “妈妈母亲节快乐!” “哦……我这边还在忙,没事就挂了。” 听筒里传出了忙音,嘟嘟的掉线音有规律地响起。 二姑和二姑父回家了,堂姐小洁拿着一只鲜红的玫瑰花一骨碌跑到门口,二姑开心坏了,说一家人团团圆圆开开心心,要拍一张全家福。二姑父一把将小洁抱起来放在臂弯,二姑还在小洁的脸上亲了好几口。 她说:“宝贝,妈妈永远爱你。” 宝贝,妈妈永远爱你。 我放下电话听筒,将手里的玫瑰花背在身后,捏得紧紧的,生怕有人发现。花瓣被揪成一团烂掉了,根茎上面的刺扎在手指上,有点疼。 画面逐渐模糊。 眼前的场景朦朦胧胧,看不清楚他们的表情。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时候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暑假住在外公外婆家里,晚上九点钟就要上床睡觉。 有一天夜里,我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躲在被子里发呆,隐隐约约却听到客厅的两个老人在说话。 “这个果然比较难带啊。” “比大的麻烦,虽然很可怜,但是果然不是自己家的就是不一样。” “唉。” 大的,指的是我的表姐。 我不是妈妈的孩子吗?为什么要说我不是自己家的呢?是因为我还不够听话吗?还是我的数学太差了所以不如姐姐呢? 只要再也不赖床了,再也不会上课发呆了,帮外婆晾衣服,去门口帮外公买报纸跑得再快一点,吃饭也不挑食了,明天起床就把今天没有背下来的古诗背完,应该就会喜欢我了吧。 老师明明上课讲过,我们都是初升的太阳,是祖国的花朵,是父母的掌中宝,可是老师没有告诉我,太阳那么刺眼,花朵那么苦。 太疼了。 我努力将被子盖过头顶,侧过身缩起来,尽量让心脏被压在下面,这样它就不会跳得太厉害,声音也会小一些。 枕头湿漉漉的,有潮气入侵了。 我想回家了。 ---------------------------------------------------------------------------------- 莫名其妙开始回忆过去也许是人老了的证明吧。 保持着被人按在墙上的姿势,我眨了眨死鱼眼,默默无言地推了推某人桎梏的手,努力表现出一副快要窒息的模样。 “愚蠢的食草动物。” ……应该不是在说我吧。 “别让我再看见你赶着去挨揍,否则咬杀,听见没?” 乖巧点头。 “这种造型是要做什么。”突然响在厕所门口的声音把我吓了一大跳,由于还被掐着,所以只能勉强伸长脖子去看来人的脸。 结果脸没看到,只瞥见一抹桃粉色。 云雀恭弥似乎也没想到会有人来,清冷的眼眸上挑,带着打量的意味,微勾唇角重复道:“要做什么?” 粉发少年喑哑又好听的声音简直不要太有辨识度,语速还很快,据我所知,拥有这种语气的人只有一个。 “堵在厕所门口上演谋杀案吗。”齐木楠雄一只手插在口袋里,面无表情地望着这边的场景,眼中毫无波动。 云雀挑挑眉,暗暗评估了一番眼前男生的实力,虽然头顶戴着两个神似棒棒糖的东西,还有一架不伦不类的绿色护目镜,但仍不可小视。 “没想到C大还有你这种程度的人,看来我这一趟挺值。”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 齐木楠雄不可置否,淡淡地抬眼往我这边看了一眼,紫色的眼瞳中还有几分微不可察的无奈。 ……对不起爸爸给您添麻烦了! 云雀恭弥松开我的衣领,孤傲的眼神平白无故多出一丝微妙的冷气,看上去好像有点生气。 一时间没人说话。 我瞅瞅这个,又瞧瞧另一个,总觉得这场面分外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似的,应该不是错觉吧。 “呃……” 简单的字音使两人的视线齐刷刷地扫射过来,很有分量,压得人有些透不过来气。 我弱弱地举手:“话说,能让我去一趟校医室吗,总觉得头疼。” 废话,被人跟敲钉子一样敲在大理石水池台面上,不疼才怪。 “过来。”平淡无奇的句子。 于是我也下意识地屁颠屁颠跑过去,乖乖仰着脑袋看着某人的面瘫脸:“齐木?” 粉发少年身形很单薄,他的手指纤长,指甲修剪得也很可爱,凉凉的,就这么直接搭在我的额头上,自然地试了试温度,动作很轻很温柔。 “有点低烧。” 很快得出结论,男生顺手拍拍我的发顶,带点安慰的意思,声音柔和:“走吧,去校医室。” 好的爸爸! 转过身,我很开心地朝仍靠在原地的黑发少年挥挥手:“委员长,我先去校医室啦!” 云雀恭弥若有所思地盯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一言不发双手环胸,抿着嘴唇,眼角上挑,周遭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场,甚至隔得很远还能听见走廊上两人的对话声。 “委员长?” “高中的风纪委员长,很照顾我的。” “欸。” …… 很不凑巧,今天来检查的校医又是上次的老爷爷,他一见我便条件反射地皱起眉头,半信半疑地接过病历,不确定般地询问道:“你不是又来捣乱的吧?” 接收到这样不信任的问话,我简直欲哭无泪,尤其是齐木爸爸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眼神中充满了[你又做了什么妖]的疑惑。 “我今天真的受伤啦,爷爷你看我的额头,还有血呢。” “你还去和别人斗殴了?!”这是震惊的校医爷爷。 “……好吧,我摔了一跤,磕在洗手台上了。” “温度计现在可以掏出来了……我看看,37.8 ℃,有点低烧,先开点药,如果还有不舒服的情况再过来。额头涂完药用纱布包起来了,今天别见水。” “好的。” 谢过医生,我拎着一袋药从校医室出来,自然而然地并排走在齐木爸爸旁边,一五一十地向他汇报了今天的事件。 “你又冲上去了?” “……” “没脑子吗?” “……” 少年瘦削的下巴微微扬了扬,细腻微凉的脸颊被夕阳照射着,那光芒像是银河一样,哗啦一声向心底倾泻下来,染红了路边的垂樱。 当他垂下头看我的时候,紫色的眼瞳透过护目镜与夕阳的余晖重叠了,如同飞舞的夜光虫,飘浮在身边流逝的暮景轮廓退到远方,燃烧的火焰携裹了一切。 “看过《古都》吗。” 我不解地点点头。 “有一句话,[抛弃在前,拯救在后],听过吗?” “嗯……” 啊,我好像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了。 “所以,你究竟是想向谁证明什么呢。”少年慢慢地挪开视线,瞳孔亮亮的,有些欲言又止。 我沉默着,沉默着,忽然看见了早晨盛开樱花的树影,此刻正浮在一片橘黄色的光泽中,黑色的倒影被伸长了,像是刻意被人捏住似的。 于是齐木也顺着我的视线望过去,他原本垂下的唇角稍稍上提,露出了一个极浅的笑。 我却突然感觉,为这一刻,自己已经等了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