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面食的香气,搅拌着菜香,混合着热水咕噜咕噜烧开的声音。 即使没有睁开眼,我也能凭感觉想象得出厨房的煮锅里正在沸腾的开水,白色的雾气盘旋升到油烟机里被吸走,一个个的气泡鼓起来,泛着透明的光泽。 厨房的玻璃拉门被打开了,滚轮在地面上摩擦着,然后有人从里面走出来,脚步声轻而缓慢,逐渐靠近了。 “铛——” 茶几是大理石制的,所以每当有餐具放到上面时都会有这样的声音。随即,浓烈的热气冲过来,吸进鼻子里。我拽紧被子,把头蒙起来,懒洋洋地抱怨了一句:“现在几点啊……昨天被鞭炮吵到三点钟才睡着……” “已经是十一点了。” “才十一点……”自顾自地嘟囔着,我翻身,打了个巨大的哈欠。 “快起来,早饭要冷了。” “……早饭?” “水饺。” “吃什么水……”躺在沙发上翻滚的我渐渐清醒,回忆起来昨天晚上躺在沙发上看春晚,最后直接在客厅睡觉的事实。 大脑由最初的混沌转为疑惑,继而飞速运转起来,原本半梦半醒的状态结束了。 “齐木?” 我揉了揉眼睛,开始怀疑人生。 坐在沙发另一边老神在在地吃桌上咖啡果冻的粉发少年不正是昨天晚上陪我一起看火的那位吗,他面无表情地向这边瞥一眼,丢下手里的塑料壳子,语气没有一丝波动:“赶紧起来刷牙洗脸。” “噢。” 走到洗漱间开始挤牙膏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一脸茫然地挠挠头嘀咕:“不对啊,我怎么就起来了?他什么时候来的?啥情况这是我家吗?” 日常疑问三连。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最后听清脑海中响起来的声音后更是差点把牙膏沫咽下去—— [我吃完早饭过来的,看你睡得像死猪,然后就去烧水了] ……听见这种比喻以后我一点也不想感谢你了齐木爸爸。 回到客厅重新坐在沙发上端起某人亲自下的饺子,我先是偷偷摸摸瞄了他一眼,然后又挪开视线看看碗底,再侧头看看他。 “嗯?”少年从鼻腔中挤出一声无可奈何的疑问。 我连忙摇摇脑袋,尝试性地先喝了口面汤,发现味道正常,随后就放心地吃起来。 “对了齐木,谢谢你啊新年快乐!” “嗯。” 少年毫不害臊地点点头,顶着一张面瘫脸靠在沙发上,怀里还抱着一个方形靠枕,看上去就像是在自己家一样放松。 我抽了抽眼角,当做没看见。 电视里现在还在放着昨天春晚的回播,齐木楠雄抓着遥控器有些无聊地换了几个台,把声音调大了。吃完水饺后我也瘫在沙发上发呆,毫无形象地盘着腿,顶着一头蓬蓬乱翘的黑发,双眼无神。 “喂。” “啊?” “你平常在家里干什么。” “吃啊,睡啊之类的。” “猪吗。” “偶尔会遇到一些反社会反人类的家伙们来搞事情。” “……”你是在影射什么吧。 粉发少年深吸一口气,换了个问法:“爱好呢?” “无。” “……”没救了。 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猛地抬起头拍了下大腿:“对了,齐木你生日是什么时候啊!” “八月十六。” “好的,我一定会牢记于心的。”大力拍拍胸口保证道。 春晚的回播结束了,我从桌上捞了一杯果汁递给齐木,自己也拎起一罐汽水,打开易拉环,默默吐槽了一句:“突然感觉好无聊啊,就没什么好看一点的频道吗?还不如继续上B站看京紫。” 少年接过果汁,冷静地拧开瓶口然后又递过来:“给你。” 他和我对视一眼,死鱼眼对上面瘫脸,我扶额:“又不是打不开饮料瓶啊喂——这是让你喝好吗少年?” 齐木把果汁瓶子放在茶几上,侧过脸:“百里,我妈喊你晚上去我们家吃饭。” “……”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反问一句,“啥?” “晚上去我家吃饭,有意见吗?” “没有……但是为什么?” 某位超能力者剥开茶几上的橘子,把皮扔掉,很自然地掰了一半塞进我手里:“这样你就不用点外卖了吧,不是很好?” 我下意识地接过来,将橘块塞进嘴里:“确实……等等还是不对啊,为什么你妈妈认识我,这是什么见鬼的发展趋势?” 男生看起来有点无奈,他吃掉自己的那份橘子,又顺起桌上的一颗费列罗,扒开锡纸:“上次你……送我回家,她看见了。” 哦。 就是齐木爸爸像是肾虚一样,被我一路背回家的那次。 我茫然地目睹粉发少年吃掉了一颗费列罗,继而又剥起第二颗的锡纸。 他鼓着腮帮子一本正经地拿起桌面上的水果刀削苹果,当然不是这家伙亲自动刀,而是用超能力使苹果整个浮起来,小刀自动地围绕着它旋转起来,苹果皮一圈圈呈螺旋状往下掉。 我看得目瞪口呆,不自主地鼓起掌:“哇唔,厉害厉害。”这种类似弱智的举动换来某人轻描淡写地一瞥:“所以我家人说要谢谢你,喊你去家里吃饭。”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其实只是举手之劳的一件小事,根本不用这样劳师动众的感谢吧,总觉得还有其他的原因没说啊。 “啪嗒。” 苹果皮最后完整地落入垃圾桶中,少年控制着半空中的水果,手指略微动了动,往右边一送。见我半天没反应又抬了抬手示意,神情冷淡地盯着桌面上的大理石雕花:“拿着。” “噢。” 我应了声随后接住浮在空气里的苹果,抓在手里啃了一口:“谢谢啊。” “不谢。” 整个空间里只剩下我咔嚓咔嚓啃苹果的声音,沉默了没一会就听见齐木突然问我:“上次的抹茶蛋糕,你究竟什么时候吃的?” “什么蛋糕?” “冰箱里那个。” “啊,看见你留的纸条所以打算过几天再吃的,结果隔得太久忘记了,然后就过期扔了。” 齐木爸爸一脸的默然,他扶着额头,张了张嘴没说话,最终长长地叹口气,像是操劳过度的父亲看见自己调皮不懂事的傻儿子一般。 “刚刚把新的放进冰箱了,你下次吃之前记得拿出来在常温中放一会,不然太冰了。” 我呆呆地点点头,把手里的苹果核丢掉,愣了一会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啊,对了齐木!” 见他看过来,我起身指着电视柜:“玩游戏吗?” ……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我和齐木大佬玩遍了家里所有的手柄类游戏光碟。 “哇靠,齐木你竟然连这个都会玩啊。” “……不要一边感叹一边去抢我的命好吗?” 看着屏幕上显示通关的字符,我丢开手柄瘫在沙发上傻笑:“哈哈哈,没想到竟然通关了,我可是连超级玛丽都玩不到第二关的人。” “能看得出来。” “……” “走吧,出门了。把钥匙带上,灯都关了,还有手机带上。” “好的!耳机要带吗?” “……你是去我家听歌吗?” “诶……好吧。” 反锁房门之后我就乖乖地跟着齐木爸爸踏上了旅程,雪早已经化光,天气也不是太冷,只是道路上还是人影稀疏,两边的商铺大门紧闭,卷门上贴着对联。 一连走过好几条街都是这样,偶尔会遇到那么几个提着大包小包特产的人,穿着大红色的衣服,笑得喜气洋洋准备去别人家拜年。 我恍然大悟,左手握拳捶右手掌心:“啊!” 礼物啊! 去别人家做客起码要带上东西光带个人算什么事啊! 当着齐木的面在路边未关的水果摊里买了一箱精装车厘子提在手里,他倒是没说什么,算是默许了我这样的行为。 “你喜欢车厘子吗?” 少年意外地看我一眼:“还好。” “那就行。” 走到齐木家门口按门铃的时候,我有点紧张,捏捏手心发现全是汗。门开得挺快,上次看见的年轻阿姨一把抱住自家儿子:“小楠回来啦,玩得怎么样?” 齐木楠雄瘫着一张脸任由自家妈妈抱来抱去,短发的母亲一不小心瞥见旁边的我,脸上又是欣喜又是惊讶:“这个就是小奚吗?” 我连忙递上大箱车厘子:“阿姨好!新年快乐,恭喜发财万事如意,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快进来快进来,人来就好了嘛,这多不好意思呀,还要谢谢你上次照顾了我家小楠呢。” “不不不,平时果然还是我被照顾得比较多。” “不,是我家小楠。” “不,是我。” “不……” 粉发的少年顶着两个抑制器带着绿色的护目镜,看不出情绪地开口:“可以进去了吗?” …… 齐木的老爹似乎是要加班的样子,所以大年初一的晚上才能回来。他家虽然不大,但是每一处都留下了三人生活的痕迹,门口鞋柜还有没归位的棕色皮鞋油,客厅放着新鲜的牡丹花,楼梯口甚至还贴着齐木大佬不少的私人照片。 阿姨先给我盛了碗鸡汤,说是熬了五个小时。我顶着两个人的视线,头顶冒汗地硬生生喝了下去,竖起大拇指:“阿姨的手艺真棒啊!加了五指毛桃和枸杞百合对不对?” 女人惊讶地愣了一下,而后欣喜地笑道:“没错呢,小奚是怎么知道的?” 我捏着下巴想了想:“嗯……因为我也是这样烧的,所以算是能喝出来?” “真聪明!” 在他家里呆得越久,那种温馨的气氛便越来越深入。表里如一的漂亮妈妈,一心一意地爱着自己的儿子和丈夫。为家人织的手工围巾,对每个人的胃口了如指掌,收拾得井井有条的房间,精湛的厨艺与温柔的笑意。 真不愧是模范家庭啊。 怪不得养出来一个这么暖的儿子。 现在我开始觉得家庭环境影响孩子这句话是真的了。 “齐木,问你个问题啊。” “嗯。” “你父母感情好不好呀。” “……等会你就知道了。” 一开始我确实是蒙在鼓里,一脸懵逼。不过等到晚餐时间,他的爸爸回来以后,我便有幸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秀恩爱,什么叫做如胶似漆。 丰盛的晚餐结束以后,我提出要回家了。 虽然他的父母看起来很失落的样子,但还是点点头答应了,顺便让齐木大佬去送我。 外面的天已经彻底暗下来了。 昏暗的路灯配合着此起彼伏的烟花与炮竹的声音,我跟在齐木少年身后走着,手里还捏着在他家吃的牛奶糖糖纸。 有冷风从身边拂过,把长发吹得遮住眼睛,胡乱飞舞。我伸手去拨头发,却不小心把手里的糖纸弄飞了:“啊……” 白色的方形油纸在空中飘了好几个弯,最后被前面的男生一把接住,又重新一言不发地递给我。 “谢谢。” 我垂下头去拨弄这张纸,开始叠了起来。对折,展开,斜边铺平,压角,反向捏。而每经过一盏路灯,一前一后的两个黑色的影子就会顺着光的方向呈放射状变大,后面的影子会盖住前面的。 走到我家门口的时候,刚好楼栋前面的路灯坏了,所以这一块地段尤其的黑。 “齐木,今天谢谢你。”我站在坏掉的路灯下面搓搓手,认真地道了谢。接着在少年不太能理解的目光注视下笑了笑:“你家真的很棒啊,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好的……”突然噤声,我意识到自己即将说出什么不能挽回的东西。 可是嗓子眼里的语句不断地往外蹦着,想停也停不了:“……所以我以后可能不会再经常往你家跑了,不然这样会让人不断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永不停歇地提醒我—— [你没有]这样的事实。” 明明被人好心好意地邀请到家里吃饭,却说出这种话啊。 有风再一次路过,把手里的白色糖纸吹飞出去。乱糟糟的头发遮在眼前,挡住了我的视线,所以看不见此时的少年究竟是什么样的脸。 “对了,你家的鸡汤烧得真好啊,肯定没加盐我敢说,这就是纯天然的感觉,让人仿佛身处原生态养鸡场,闭上眼就能看见……” “对不起。” 可是他却先低头了。 在我震惊的目光中,齐木楠雄,这个自认识的那天起从未变过表情的少年,竟然垂下了嘴角,面无表情的脸也染上了几分愧疚。 “不是,你别道歉啊!这样不就显得我,显得我……” 来不及多想,我惊慌失措地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逃也似的窜进家门。 齐木楠雄站在路灯下有点茫然地望了望房间窗口亮起的灯光,视线移至不远处的地面,一只小小的白色千纸鹤正安安静静地呆在那。 他本来打算用超能力让它自己飞过来,但又想到这边的小区监控录像,最后还是迫不得已走过去蹲下身,亲自伸手捡起来。 “……是牛奶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