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来越深,雪越下越大。一开始雪粒落在漫天的黄沙上时,坐在驿站里的两个人还能听到沙沙的声响,渐渐地便听不到雪粒坠落的声响,只剩下呜咽的寒风。
“听,雪落住了。”老者往火堆里添了一把沙棘木,换了个坐姿。“照这样下去不到明早就会存下超过一米,别说是人了,就是狍子也会陷进去。”老者喝得有些多了,眼睛变得狭长,面带微笑,好像这场雪是专门为自己而下的,又像是向杀手炫耀没杀了自己是明智的选择。
寒气从门缝底部渗透进来,火是旺的,但燃料明显不够了。杀手说:“你女儿长啥样?是高是矮?是胖是瘦?眼睛大不大?鼻梁高不高?”
“眼睛和身段跟他妈妈年轻时很像,但鼻子更像我。”老者把双手向后撑在地上,半躺着说,眼神里满是骄傲。
“哦。蓝眼睛,卷头发。”杀手喃喃自语。
“你认识我妻子?”老者猛地坐起,瞪大了腥红的眼睛看着杀手,因激动过度每一道纵横交错的皱纹缝隙里都被涨的通红,整个脸看上去像一张烧红的铁丝网。
杀手把脸别在一旁假装喝酒不言语。
“果然是你杀了她,还有我的儿子。”老者浑身筛糠般颤抖,眼里放出的凶光甚至盖过了刚进门时的杀手。
杀手明显有些慌张地后撤了一步,军大衣摩擦在地板上被突出的棱角勾住,呲啦一声扯出了一条大口子。杀手一只手又伸向藏刀的袖筒,像是在提醒老者自己才是持刀者。
“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我杀的,你知道该找谁,我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刀能抗拒持刀者吗?”杀手反问。
老者把脸埋在手心里,发出了如孤狼般的呜咽声,好久才缓过来。
“该死的孙正义!”老者欲哭无泪,咬着牙缝挤出这三个字,像是要把这个名字拆解、咬碎再像浓痰一样吐进面前的火堆里。
“我不能告诉你是谁,这是行规。其实我不太适合当杀手,因为我记性太好,能清楚地记得杀过的每一个人以及他们死前的每一个表情和说过每一句话。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就会跳出来跟我说话,给我讲他们的故事,这让我失眠。你知道的,长期失眠会让人变得暴躁,身手也会大打折扣,这感觉简直差极了。要不是因为我使得一把好刀又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我宁愿换一个别的职业。”杀手云淡风轻地絮叨,每一个字却像是一把利剑直插老者的心脏。
“那我妻子和儿子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跟你说些什么?她告诉过你生前孙正义这个畜生是怎么折磨他们的吗?”老者努力压抑着不让自己表现得过于激动。
“这我不能告诉你。是为你好,相信我。”杀手说。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被钝器重击折断轰然倒地的声音,划破被冻僵的黑暗和呜咽的寒风真真切切传了过来,杀手的敏感神经再次被挑动。
“我应该老早就杀了你,一定是你女儿搬救兵来了。我犯了两个杀手不该犯的致命的错误:贪婪和怜悯。你这个老狐狸!”匕首再次抵上了老者,这次是胸膛的位置。
老者挺直了胸膛,微闭双眼,一心赴死的神态:“我说过了,你太紧张了。来的时候你一定没发现离这里一百米处的那根巨大的枯木,据说是土著狸族专门用来绑入侵者的。如果你再细心一点,应该还看见了枯木下面的森森白骨。”
“我不会再上当了,同样的错误不会犯第二次的。”杀手手腕用力,老者现出痛苦的表情。
“你一定是太着急想杀我而忽略了这根枯木,我等你的时候曾试图拉断它用作取暖的柴火,可惜我的马死了,在拉这根枯木的时候累死的,就在快要拉断它的时候累死的。”老者瞳孔放大,看着身前逐渐熄灭的炉火,绝望地摇了摇头。“可惜了我那刚满十四岁的女儿,和刚在小镇上买下的院子,还有足够你们俩下半辈子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的万贯钱财。”
杀手再次动摇,收了力道但未收刀:“你为什么要把女儿嫁给一个杀手,还是一个杀了他父母和亲弟弟的杀手,这说不通。”
“我没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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