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我们初来北离时,所携重任当真是匡扶正道,助这个千疮百孔的王朝和它所庇佑的孱弱民众一齐安康。可是中道,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祁王变卦了。你接到了新的指使后,一面继续与北离王甚至焕王假意周旋,一面却与九泽互通有无。
“到现在为止,九泽没有调动自己本国的兵力真刀真枪讨伐北离。或许是不能或许是不愿,这我不知道。然而刀光剑影却未见少。我们曾共同目睹过几轮刺杀,那些人绝不是业余杀手,一笔一划却又相当有规矩;他们都不年轻了,许多人身上都有旧伤;他们谙熟北离的地理位置,也能准确地辨认皇亲国戚。他们嘴里喊的是‘为了北离’。我不知道这些人是谁,但我想问,一直以来,北离是如何安置他们退伍的将士的?
“学社与刺杀相关联,又与刺杀所生成的种种谣言相辅相成。要么,学社自始至终就不是北离王廷的产物,要么,它也已经不再受王廷控制。谁会在如此风雨飘摇之际顶风作案,暗下杀手血洗学社师生?若真是贵族所为,未免太蠢!冒充高门之人将读书人与民众积攒多年的矛盾一并挑起,明显是为了以众人之怒剑指朝堂。这其中,有多少是建立学社的背后之人在推波助澜?
“能谙熟环境、里应外合的人有了;在背后高声喊杀,让一切‘师出有名’的也有了。但这还不够,想要颠覆一个政权,如此还不能成气候:他们还缺能与北离正规军荷枪实弹打硬仗的人!祁王也好,西齐王也罢,他们不会也不敢抽出真正的势力,加入到这场混战。所以西齐派遣使臣的作用不在于提供助北离国灭的兵力。那么,李阔已经暗中反了吗?而今日我见到的、那个在你口中已经死去‘孩子’和他的‘同类’,又会不会出现在之后可能的战争中?”
一席话毕,秦苍顿了顿。她紧了紧自己胸前的锦被,表情复杂,嗓音沙哑:“二哥,今天我害怕了。我才知道,面对死亡时我其实会那么害怕。以前我总有恃无恐,仗着一身尚能保命的毒,仗着多次死里逃生的好运,还有,仗着你。二哥,我心里有许多疑问。这些疑问‘瑞熙王’都回答不了我。之前我曾问过,若你对面的人是我,是否也会刀剑相向。今日,我还有一个一个问题……我是不是看见了不该看的?”
话已至此,任谁都明白了女子的意思。既然你从始至终从不把我当成“自己人”,那么是不是我一不小心就会站在你的对面?如今,我猜测许多,目睹许多,是想与你并立一侧,可你会不会觉得我“不可留”了?
“不是!苍苍,你误会了。我绝不会伤害你!”陆歇急切,却又无奈。可他早已明白,自己对怀中人的情感越是深厚,有些事便更要避开她。
秦苍听罢却摇摇头:“二哥,这世上普通的毒或是迷香都对我无用。我带着天华胄,能让我中毒的人极少。那红烛很好闻,我一开始竟全无察觉。是宋逸给你的毒吗?”
说着,她伸出自己的左手。戒指与手指贴合的地方隐隐变暗,这是毒经体内的表现。
陆歇惊她竟已发觉红烛中的药,拉过女子的手:“你别怕,这只是安神制剂。”
女子已快要听不清耳畔声响了,发音时口腔也已不能完全打开:“……你要对我做什么……对北离做什么?”
“……苍苍,我希望你不要再参与其中了。”
“出尔反尔。”女子闭上眼睛想,我早就置身其中了,现在何谈不参与?是你们拉我进来的,现在却要反悔了?
“……是。最初那时,我也不知会变成这样。”我不知君王之谋反复无常,我不知九泽已经垂涎北离经年,我不知自己对你的感情会变质,变得无法再让你成为我的盾。现在、往后,我要护你,让你在我的羽翼之下。
“苍苍,睡一会儿吧。睡醒了,就等我回家。往后,我绝不会再让你趟这么危险的地方。我会让你无忧无虑、平平安安度此一生。那时,我们……”
陆歇没有回答秦苍的任何猜想,但他的声音很温和,像是要期许怀中人一个锦绣世界。那里亮堂堂的,光落在露珠上,露珠伏在花瓣上,花瓣翕合,轻轻耳语,说:“我会好好将你保护起来。”
后面的话,秦苍没有听见。最后一眼,男人俯下身,一抹坚定的柔软印在了女子眉心。
红烛中所加入的的确不是致命的毒,不过这“特地”为秦苍准备的安神止痛制剂却能让人毫无知觉的睡上好几天。所以,当秦苍转醒时,已身在前往北离东南的一架马车上!然而,或许是经由天华胄的濯洗,又或许长期与毒相依相伴,女子醒来的时间竟然比“赠送”制剂的人所告知的要早了3、4天。
马车还在行进,车厢里只有秦苍一人。女子慢慢活动手脚,支起身子,胸口的伤似乎已经无碍了,右腿该也勉强能行。此刻,车帘缝隙处没有透光,外面夜色笼罩。秦苍不知过了多久,口舌并不干涩,也不觉饥饿,一切似乎只在须臾间。
“吁——”
车外,一声叫喊,马车缓缓停下,接着一晃,就听外间一个非常年轻的声音响起来:“霆公子,前面有家客栈,今日不如休息一下吧?咱们已经没日没夜赶了4天路了,马都换了好几匹。一定要这般急吗?再说前面设了哨口戒严了,若是再要行,又要绕远路了。”
4天?秦苍惊讶。
车外,陆霆思忖一下:“又是宵禁?”